昂热从驾驶位上走下,戴着帽子和口罩的黑风衣男人缓缓靠近,为他撑起一柄巨大的黑伞。
“昂热先生?”男人低声询问。
昂热缓缓点头。
黑衣男人引着昂热向一栋居民楼的入口走去,门口的侧面挂着“大川端侦探事务所”的牌子,字迹有些模湖。暴雨的黑夜中,破败的旧楼好似一个巨大的鬼影,入口就是它漆黑的巨口,将昂热和黑衣男人的身影一口吞噬。
廊道逼仄而黑暗,连一盏灯都没有,这栋居民楼看起来已经无人居住了,周围的楼里也只有零零散散的几片灯火,黑衣的男人一路带昂热上到四楼,四楼就是这栋小楼的顶层了,他推开一扇与周围破旧环境格格不入的实木凋花门,视野豁然开朗。
这一层除了那些承重的墙柱外,整个都被打通了,空间极其开阔,华丽的水晶吊灯与古色的桌椅摆件价值不菲,墙角有藏书丰富的书架与酒柜,正对门的方向是一张橡皮木长桌,长桌的尽头坐着一个同样戴着帽子和口罩的黑风衣男人。
昂热在长桌的另一头坐下,端起桌上的轩诗尼李察白兰地,为自己倒上一杯。
“我刚刚飙完车,刚上高速公路的时候天气还很炎热,然后忽然就落起了暴雨,直到现在。”昂热喝了口酒,“东京的天气一直都这么反复无常么?”
他扭头看着雷电在漆黑的云层中滚动,划出青色的电弧,倾盆暴雨砸在老旧的屋檐上,串成透明的水帘滚落……昂热并没有急切询问委托的结果,反而像是走入酒吧的客人,欣赏着窗外的景色,语气如闲聊般轻松惬意。
“以往日本也有梅雨季节,暴雨一下就总会持续个两三天,但确实不如今年这么反复。”与昂热隔着一个长桌的男人对昂热说,“新闻台的天气预报说这是因为太平洋来的暖湿气流正控制着日本全境的气候,今年的夏季不时就会忽然落下这种大雨……但比起这种说法,我觉得这更像是神明降下的责罚,每当东京有暴雨落下,城市里的泥泞就会被冲出,也许这是预示着有某种浩大的灾难将要降临这片土地。”
眼前的就是打电话给昂热通知他拜托调查的事有了结果的男人,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听起来不像是正常发声的,而是刻意降低喉管摩擦的频率,让自己发出与原本的音色完全不同的声音。
“你们这样的人也信‘神’么?”昂热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遮掩面容的男人,“如果你们是有‘敬畏心’这种东西存在的,也不会做这些看不见的人工作吧?”
“与其说我们这副不敢示人的打扮是因为我们侦探的身份,倒不如说其实我们更担心犯下某些罪孽的时候被上帝看见我们的脸,正是因为我们生活在阴暗的角落,腌臜事和这个社会的黑暗都见得太多了,才会强迫自己必须信些什么,我们可以不信鬼,但必须信‘神’。”男人低声说,“不然内心就太空虚了,我们会被这个社会的黑暗面给吃掉的。”
“哦?缺德事做多了,不想被内心的罪恶感吃掉,所以必须强迫自己有所信仰么?”昂热忽然笑笑,“你们替自己开脱的想法很有意思啊,想不到你还是个哲学家,哲学家在欺骗别人之前总能先欺骗自己。”
“我们只是做着一些特殊工作的侦探而已,远称不上哲学家那么伟大的角色。”黑衣男人摇摇头。
“你太谦虚了,在我看来,你们的存在就很特殊。”昂热端起酒杯,“明明侦探在日本的地位很低,侦探合法化也只是这两年的事,但是连黑道宗家的家主也是你们的客人,蛇歧八家的往事你们也敢调查,你们的胆子很大啊。”
“那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远比黑道更黑暗的事……话题扯远了,昂热先生。”黑衣男人摆摆手,“您是犬山先生介绍过来的客人,犬山先生在我们这里的信誉等级很高,所以即便您开口就是棘手的任务,我们也硬着头皮接下了,现在调查已经有结果了,您不好奇么?”
“也说不上好奇不好奇,我只是想拜访一个老朋友,哪怕他躲起来了,我也有很多途径能找到他。”昂热耸耸肩,“只是阿贺说你们足够靠谱,所以我来找你们了。”
“您提供给我们的信息很具体,‘上衫’这个姓氏在日本也委实很罕见,但符合特征的人我们并没有找到。”黑衣男人从怀里抽出一张照片,“最后我们是在一条老街的一座小教堂发现目标的,教堂叫做黑天神社,我们发现目标的时候,他正坐在最后一排,看着一名年迈的女传教士在替一名年轻时犯下过失杀人罪的中年男人忏悔。”
男人将照片压在桌面上,向昂热身前滑去,昂热接过照片。
照片是从一座教堂的最后方拍摄的,当时教堂里的人并不多,教堂最前方是一个披着白色长袍的金发女传教士,看起来上了年纪,她的面前跪着一个沧桑的中年男人,她一只手轻轻搭在中年男人的头顶,阳光透过他们身后的折窗斜射而下,看起来就像是上帝无私地为罪者洒下辉光,两人沐浴在圣光里……然而昂热的目光一直凝视着照片最后一排一个白发苍苍的背影,昂热的眼神透着澹澹的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