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和你一样,也是中国人,也是来自北京。”苏突然扭过头,看了一眼段飞说道,声音很平静。
“什么?中国人?”段飞一脸的诧异,赶紧“吸溜”一声,缩回舔了一半冰激淋的舌头,瞪大着双眼看着苏。
“是的。他叫苏逸军,只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本人,只看到过他的照片。”
“难怪你不会说中文,你家里电视却有中国的CCTV-4频道。我之前还听你在睡梦中喊过爸爸。现在我都明白了。”段飞侧过身子,又上下前后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苏。
原来,苏的爸爸叫苏逸军,她妈妈之前一直喊他“苏”,后来才给苏起了这个名字。他是匈牙利语翻译,也是北京一所高校的大学老师。他当时来匈牙利出差时,和苏的妈妈在酒吧相识。年轻气盛的两个人,在喝醉之后,发生了一夜情。两个多月后,苏逸军工作结束,回到了中国,然后结婚生子,和苏的妈妈没有了联系。
可是,她妈妈却发现自己怀了孕。
苏的外公是一个极其在乎颜面的男人,自己的女儿未婚先孕,而孩子的亲生父亲却已“消失不见”,他觉得那是一件极其蒙羞之事,大发雷霆,把苏的妈妈赶出了家门。在外婆的苦苦哀求之下,一个多月后,苏的妈妈才被允许回家。只是,从那以后,外公就没有再和苏的妈妈说过话。直到苏出生以后,他们父女俩的关系才得到一些缓和。即使那样,苏的妈妈从未恨过苏逸军,只是,那却成了她绝不愿意去提及的事。她决定做一个单亲妈妈,陪着苏慢慢长大。直到十五岁那年,苏在破旧的柜子底发现一张爸妈唯一的一张合影,从而得知自己的爸爸是一个中国男人。
苏逸军并不是像妈妈告诉苏的那样,已经去世了。他还活着,就在万里之外的北京。在自己的苦苦哀求之下,妈妈告诉了她爸爸的电子邮箱,而远在北京的苏逸军被突然出现的女儿搞得纠结不堪。可当时,苏逸军的妻子病重,他不敢说出实情,根本无法来和苏相认,只是每半年邮寄一笔钱过来。三年过去了,苏十八岁,苏逸军终于保证会来布达佩斯。妈妈得知后,突然变得无比慌张起来。她虽然不恨苏逸军,却早已不敢与他再相见。一个女人的一生,真爱过一次,等待过一次,且无助和无奈过一次,或许真的就够了。
妈妈抛弃苏的那天,是晚上。苏正在厨房准备晚饭。妈妈在外面喝了个半醉,推开门,回到家,进了卧室,半个钟头左右出来,拎着行李箱,靠在门边,看了一眼苏,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不舍,没有泪水,没有拥抱,甚至连半个字的告别都没有。苏扔下洗了一半的黄瓜,追出门去,却看到那个她只见过一次的法国男人站在门口等着妈妈。妈妈和他才认识一个多月,为了不看到苏逸军,她绝情地扔下了苏一个人,去了巴黎。
苏邀请爸爸来布达佩斯的事,妈妈当初是极力反对的,两个人还为此大吵了一架。或许,妈妈恨苏为什么一定要撕开她那愈合的伤口。又或许,妈妈只是以此为借口去逃避内心的感情。对于妈妈的离开,苏并没有想太多,也没有怨恨,毕竟她们母女俩的关系一直不温不火。
从十八到二十二岁,四年过去了,苏逸军依然从未出现,苏给他写的无数次电子邮件也不再有过任何回复。仿佛她是在和一堵墙对话,只有输出,却没有回应,就连回声都没有。
段飞虽然无才,但是靠着家庭背景,有着强大的人际关系。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给北京的朋友打了电话,让帮忙寻找苏的爸爸。结果,从那所高校得到的回复是:苏逸军四年前在去机场来布达佩斯的路上发生了重大车祸,后来抢救无效,于第二天下午在医院的ICU里停止了呼吸。
苏的身体从沙发上软弱地滑下,瘫坐到暗紫色的地毯上,段飞就坐在旁边的餐椅上。他快速起身,一步走上前,半跪在苏面前,双手伸了一半,满脸哀伤,想去扶她,最终却没有那么做。苏没有歇斯底里地哭喊,微微张着嘴,目光呆滞地盯着段飞的脸,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过了许久之后,她终于哭了,泪水平静地涌出眼眶,就像是在告诫她自己,生活从来都不会对她仁慈。
段飞看着瞬间憔悴了太多的苏,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女孩,却要承受这么多不幸。他默默地轻拍着苏的肩膀,给予安慰。苏越哭越伤心,等了那么多年,却等来了爸爸早已死亡的噩耗。她伪装了太久的“外壳”瞬间瓦解,粉碎了一地。苏扑到段飞的怀里,哭得像个刚弄丢了“父爱”的小女孩,泪水弄湿了他的衣襟,嘴里不停喊着“为什么”;她肯定不是在问段飞,而是在质问她那被谁设计错了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