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成功转移话题,孟西岭在心里舒了口气,回答:“往这个方向走只有大学城。”

“行吧。”夏黎桐说:“去东辅大北门后面的那条小吃街,我想吃烧烤。”

孟西岭微微蹙眉:“还是那家丽姐烧烤?”

夏黎桐点头:“嗯。”

孟西岭有些奇怪:“你上次不是说她家不好吃么?”

夏黎桐叹了口气:“你还记得我们上次来的情况么?那个时候咱们之间还在友好相处,没有出现裂痕,但是现在呢……哎,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我只不过是怀念曾经的情谊罢了。”

孟西岭:“……”

真是能说会道,折腾人第一名。

他都有点心累了:“夏老板,刚才我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不能获得你的原谅么?”

夏黎桐:“哼,你猜猜男人出轨为什么必须净身出户?精神上的惩罚算什么?物质上的惩罚才是切实的惩罚!”

“……”

明白了。

孟西岭一边叹气一边点头:“好,我请你吃饭。”

夏黎桐扬起了唇角:“这才是求和的态度。”

周五晚上,丽姐烧烤的生意相当不错,无论是前屋里面还是后面的露天小院中都是座无虚席。

为了御寒,前屋的门脸上还挂着两块儿厚重的加绒门帘,帘子的四条边是红褐色的塑料布,里面填充着棉花;中间嵌着一块不怎么透明的单层塑料片。

一掀开门帘,炭火、烤肉混合着油烟与调料味扑面而来。

店内的灯色昏黄,夏黎桐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头。她并不喜欢这种环境,嘈杂且混乱,连空气都是粘稠淤滞的,像是蒙着一层油。

大多食客都是边吃边聊,尤其是爱喝酒的男人们,一边碰着杯一边吹着牛,身穿黑色卫衣的服务员们脚步迅速地穿梭在各桌之间,有点单的,有送菜的,还有收拾桌子的。

夏黎桐用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却没找到想找的人。

不应该啊,今天不是周五么?

屋里面没位置了,站在收银台后面的老板娘吆喝着问他们愿不愿意坐外面的院子里去?外面刚空出来了一张两人桌。夏黎桐也没征求孟西岭意见,直接点了头。

一个女服务员把他们俩领到了后院,落座后,夏黎桐才注意到,这服务员身上穿着的卫衣竟然还是统一定制的——身前的衣料上印了一团红色金边的火焰,上面竖着三串木签烤肉,还横着一行飘逸的艺术字:丽姐烧烤

店面不规范,仪式感怪足。

落座之后,孟西岭把菜单推到了夏黎桐面前,问她想吃什么?

菜单是用透明塑料膜封塑起来的白色纸片,夏黎桐垂眸看了眼泛着黄色油光的菜单,毫无食欲,并且有点嫌弃: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不能扫码点单么?但是,她的回答却是:“烤鸡翅,烤羊肉串,再来个烤烧饼,多加孜然不要辣,对了,还有烤生蚝。”做戏就要做全套。

“行。”孟西岭又问,“喝什么吗?”

夏黎桐:“白开水就行。”她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基本不喝饮料,饮料含糖,对皮肤和身材都不好。

在孟西岭跟服务员确认订单的时候,她再次用目光搜寻了起来,这一次,很快就找到了想找的人。

正前方,隔着三桌的距离,站着一位身形挺拔的少年,他留着简单利落的板寸,身上穿着烧烤店定制的黑色头帽卫衣、洗得发白的蓝色牛仔裤,正低着头往手中拿着的白色小本子上记录那桌食客点的菜品。

旁边的灰色高院墙上挂着一盏瓦数强劲的大灯,白色的灯光照亮了他白皙的皮肤。穿在身上的衣服廉价老旧,却被他清洗的干净整洁,丝毫没有受到烧烤店的油渍污染,即便不走近,也好像能让人嗅到他身上散发着的那股淡淡的洗衣粉的清香。

夏黎桐知道,他从小就是一个爱干净的人,并且即便他不抬头,她也知道他生着一双颇具气韵的丹凤眼,眼形细长,却细而不小,内勾外翘,但是看人时的神色并不热情,总带着几分不羁和淡漠,好像对什么都不太在乎。

客观的说,他长得很帅,那张脸十分讨女孩子喜欢,追他的女孩子有很多,但他应该不会再喜欢任何人了。

记录完食客的订单,少年不经意间一抬头,恰好和夏黎桐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夏黎桐搭在腿上的双手忽然一动,五指茫然地内蜷,紧张地攥成了拳。

是小树呀,她想念的小树呀。

但是,她又无颜面对他……他一定恨死她了。

夏黎桐在极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波澜壮阔,因为孟西岭在她的对面。她不想让他察觉她的异常,不想让他卷入她的世界,因为她的世界实在是太脏了,随便踏一脚就会沾上满鞋的泥泞。所以,她的目光中并没有惊起什么波澜,眸色浅浅,眉宇淡淡,神不改色地与祁俊树对视着。

祁俊树也是神色如常,神色淡漠的就好像他们两个根本就不认识一样。

夏黎桐抿了抿唇,忽然起身,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对孟西岭说了声:“我去趟洗手间。”然后转身朝着院子后方走了过去。

走到院子尽头,左边有一条不怎么长的灰砖铺就的小路,顺着小路走过去,就到了卫生间。这是一座十年前的农村常见的那种独立砖砌卫生间,外墙上刷了一层白漆,左边的外围挡墙上用红漆喷了个“男”字,右边是“女”,中间是水池和两个老式水龙头。

味儿挺大的,又骚又臭,夏黎桐屏住了呼吸,强忍着嫌弃钻进了卫生间右边的狭窄小土路,来到了后边的菜地。

这里没照明灯,唯一的光源是从卫生间的后墙高窗里透出来的白光。

离后墙太近,会闻到臭味;离得太远,又看不见路,搞不好一脚踩进了菜地里,沾一脚泥。思来想去,夏黎桐决定还是不要走太远了,双手捂鼻站在了菜地的入口处,用卫生间的后墙挡住了自己的身影。

其实她也不确定小树会不会来见她,但还是想、试一试……万一,他会呢?就算不想见她,也总需要她吧?单凭他一个人怎么给小棠报仇?他自己又有什么本事去给小棠报仇?将近三年了,他都没能把凶手找出来,甚至连足以报警的证据都没有找到,还不需要她的帮助么?还没有意识到独木难支么?单凭他自己,一个在孤儿院里面长大的穷小子,融得进去那个纸醉金迷的世界么?

他一定会来找她,也必须来找她——夏黎桐忽然胜卷在握,因为自己能帮到他,也只有她能帮他,但是紧接着,她的心头忽然涌出了一股难言的心酸和悲哀,瞬间熄灭了她志得意满的气焰:她和小树之间的感情,只能靠借着互相利用维持下去了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他们曾经也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啊……

时间要是能回到四岁那年的夏天就好了,虽然那个时候的她还是一个丑陋的小残废,虽然经常被孤儿院里面的坏小孩欺负,虽然身边没有妈妈和孟西岭,但是,她有小棠和小树,还有经常帮她按摩双腿的老院长奶奶。

那大概是她人生中度过的最纯真的一段时光了,小棠和小树每天都会用自制的简陋“轮椅”推着她,不嫌麻烦地带着她乱玩乱跑。

孤儿院里还有一棵海棠树,每天晚上,他们三个都会聚集在海棠树下,一边享受着落日前的晚风,一边贪婪又珍惜地嗦着老院长分发给她们的糖水冰棍,开心地分享着今天的趣事,或者用他们天真的孩童眼光,展望一下未来的模样。

那个时候,小树总是想着快点长大,然后赚好多好多钱,买好多好多的奥特曼和变形金刚玩具;小棠是想等自己长大以后去找自己的爸爸妈妈,就像是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一样;而她,小桐,愿望很简单,希望长大后自己的腿可以变好,可以变得和正常人一样。

但是“长大”这两个字对于那个时候的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那年的他们都很单纯年幼,时间对他们来说真的很漫长,比乌龟爬还慢,今天的夕阳和昨天并没有什么区别,和明天也没区别,他们好像永远都不会长大。

然而离别却比长大来的快,并且快得多。

她是在六岁那年的春天离开的孤儿院。所有小朋友们都没有想到,她这个最不起眼的丑陋小残废,竟然是个有妈妈的人,而且她的妈妈还来了,把她接走了。大家都很羡慕她有妈妈,她的内心也有些洋洋得意,感觉到了扬眉吐气:让你们瞧不起我,让你们欺负我、骂我,现在看到了吧?我才是赢家,我有妈妈,我的妈妈还要我,你们的妈妈却是真的不要你们了,一帮坏蛋可怜鬼!

她唯一不舍的,就是小棠、小树和那个慈爱的老院长奶奶。

在她临走的前一天,老院长奶奶给了她一株翠绿色的三叶草,还跟她说三片叶子的小草代表着幸运,她可以和她的好朋友们一起分享幸运。

这株小草的形状真的很漂亮,每一片叶子都是爱心形的。

在孤儿院的最后一天傍晚,她最后一次和小棠、小树一起聚集在那棵茂盛的海棠树下,把三片心形叶子全部从纤细的茎杆上摘了下来,分给了他们一人一片,自己留了一片,然后,他们手握同株三叶草,用稚嫩的嗓音,认真又严肃地在海棠树下发誓:“小棠、小树、和小桐,一定一定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她是真的想和他们当一辈子的好朋友,一辈子不和他们分开,然而这晚过后,妈妈就来了,把她从孤儿院里面接了出来,带她去美国治病,根本不用等到她长大,就实现了她的愿望。

后来,她慢慢长大,失去的东西却越来越多。

五年后,她先失去了老院长奶奶,这个满头银发,带着老花镜的慈爱老奶奶死于了心梗,令人猝不及防,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孤儿院见她最后一面。

又过了五年,她失去了小棠。这个善良又美丽的姑娘死于自杀,割腕,用一把银色的蝴蝶-刀,被发现的时候她的身体都已经凉透了,卫生间的白瓷地砖上流遍了她的血。

紧接着,她失去了小树。小树把她当成了仇人,恨她入骨,恨不得杀了她。

短短十年,她失去了所有,只留下了一把冰冷的蝴蝶-刀。

黑暗中忽然传来了脚步声,打断了夏黎桐的回忆,她立即放下了捂在鼻端的双手,屏息凝神,紧张又期待地盯着菜园子的入口。

没过多久,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她的心头猛然一喜:

是小树!

她赌对了,他一定会来见她!

然而她心头的兴奋和喜悦之情还没来得及传递到眼角眉梢,暴露在空气中的纤细脖颈就忽然被一只大手用力地攫住了,几乎要把她的脖子掐断,窒息感骤然降临。

祁俊树死死地掐着她的脖子,一双漆黑的丹凤眼中尽显狠戾:“我是不是说过,要是再敢让我见到你,我就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