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

他本想说:去见小树。

然而话到嘴边,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小树”两个字说出口。如鲠在喉。事到临头,又把话改成了:“去送别一个朋友。”

夏黎桐一愣,难以置信:“你不会是要带我去参加葬礼吧?”她一下子就气急败坏了起来,“那你怎么不早说呢?我穿这身儿去殡仪馆会被打的吧?”

孟西岭竭力使自己的语气保持镇定:“不去殡仪馆。”

夏黎桐奇怪:“那是去哪里?”

孟西岭没再回答问题,因为没有开口的勇气。

夏黎桐无语极了:搞什么呀,还神神秘秘的。

她也懒得再问了,抱着胳膊生闷气。

二十分钟后,孟西岭将车停在了一处威严庄重的单位门前。

夏黎桐呆愣愣地望着伫立在大门正中央的那堵红色的墙体,上面悬挂着几个金色的大字:【东辅市公安局刑侦支队】

为什么要来公安局呢?

为什么是刑侦支队呢?

来这里送别朋友?

夏黎桐忽然明白了什么,逐渐停滞了呼吸,无助与恐惧的感觉瞬间弥漫了心扉……

她怔愣了许久,忽然笑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儿的笑话一样,望着孟西岭,说:“你开什么玩笑呀,来公安局送朋友?”又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大惊失色地说,“不会是梁拓出事了吧?”

她的神色中充斥着担忧和惊讶,好像是真的很担心梁拓,但她的眼眶却是红的,眼神微微有些呆滞,凝着碎碎的泪光,仿若一件破碎了的瓷器。

孟西岭心疼至极,也担忧至极。

但是……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握紧了她的左手,艰难开口:“今天早上,梁拓、梁拓他给我打了一通电话,他们找到了小树。小树的紧急联系人是、是你,你也是他唯一的亲人。你需要来这里、确认他的身份。”

夏黎桐呆如木鸡地盯着孟西岭,目不转睛地盯了许久,久到视线早已模糊,脸颊上挂满了泪痕,才开口,嗓音止不住地发颤:“我为什么要来确认他的身份?他都那么大的人了,还不能自己给自己确定身份么?”

孟西岭不想告知她真相,不想亲手把她推进深渊,但是,她是小树生前唯一信任的人,是他唯一一个紧急联系人……在这个世界上,他只有她了。

孟西岭再度深吸了一口气,逼迫着自己把残忍的现实说出口:“小树、小树死了。”

夏黎桐浑身一僵,如遭雷击,双眼发怔,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根本无法思考,甚至开始听不懂他的话了……什么叫小树死了?死了和小树之间有什么关系呢?小树为什么会死呢?

不可能的。

绝对不可能。

小树不会死的,他们还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上天也不可能那么残忍吧,小棠已经不在了,还要带走小树么?那她自己该怎么办呀?那个无法独立行走的、处处遭人嫌的小瘸子,失去了为数不多的朋友们,她该怎么办呀?

“我、我不认识小树。”夏黎桐不想哭泣,不想承认事实,却不能自控,泪如雨下,呜咽不止,“我、我不知道死是什么,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现在就要回家!”她突然就崩溃了,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撕心裂肺地冲着孟西岭大喊大叫,“小树不会死!小树不可能死!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

她的情绪在崩塌,理智在失控,疯癫的仿若一股暴躁的洪流。

她怒不可遏,满心痛恨。

恨极了这个世界,恨极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恨极了孟西岭。

都是因为孟西岭、

都是因为孟西岭!

她从未像是此刻一般觉得孟西岭是如此的面目可憎,弥漫着着眼泪的双眸中充斥着滔天的怒意和痛恨:“孟西岭,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恶毒呢?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为什么要说小树死了?小树得罪过你么?我得罪过你么?你为什么要诅咒他?为什么要刺激我?为了看我崩溃,为了满足你活菩萨的虚荣心吗?你怎么不去死呢?”

夏黎桐双目赤红,歇斯底里,满色青白,额角与脖颈上的青筋根根凸起。

她彻底崩溃了。

她的呼吸开始变得艰难,开始窒息,身体开始抽搐、颤抖。

她想见到小树,活生生的、好端端的小树……

“桐桐!桐桐你看着我!你看着我!”孟西岭用双手捧住了她的脸颊,心疼又严肃地对她说,“我知道你很痛苦,我也知道你很难接受事实,但是你现在必须振作起来,你不能倒下,小树就只有你了,他只有你了。如果你不去管他,他就只能孤零零地躺在哪里,你要带他回家。你是他唯一的亲人、唯一朋友。无论是留给学校的信息,还是通讯录,他只把你设置成了紧急联系人。他只愿意跟你回家。”

夏黎桐泪眼模糊地看着孟西岭,绝望到了极点,也无助到了极点。

她再一次地坠入了深渊,深陷于泥潭,却再也没有了陪伴。

小棠走了,小树也走了,只留下她自己了。

他们两个都走了。

没人能救的了她。

她想小棠、想小树、想回到孤儿院,哪怕是当一辈子的被人欺负的小瘸子呢,但是,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他们都没有机会了……

突然间,夏黎桐痛苦地放声大哭了出来。

孟西岭心如刀割般疼。他将她揽入了怀中,紧紧地抱着她。

她纤细瘦弱的身体在不断地颤抖。

她的灵魂上布满了裂痕,他很害怕她会在自己怀中分崩离析,担心她会消失不见。

“我会一直陪着你。”他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

夏黎桐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孟西岭来到了法医中心。她连鞋都没有穿,她甚至不知道梁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很恍惚,像是正在经历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解剖室里面的光线很白,白到发冷。

最中央的那张解剖台上,盖着一块儿白布,白布下面罩着一具冰冷的尸体。

夏黎桐的脸色青白,双脚发软,浑身无力,一路都是由孟西岭搀扶着走的。

虽然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在那位女法医掀开白布的那一刻,她还是崩溃了。

是小树。

真的是小树。

小树真的死了……上次见面的时候,他还是好端端的呢,现在却变成了一句冰冷的尸体。

她实在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尤其是看到他苍白的皮肤上还留有致命的伤口、解剖的刀痕和黑色的针线缝合线条之后。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双唇发青……他再也不能睁开眼了,他再也不能和她说话了,他永远的离开了。

突然间,夏黎桐的心头猛然爆发出了一股滔天怒火:不是去散心了么?不是去远行了么?为什么骗我?为什么留我自己?为什么要替我做主?你到死都这么清高么?

她猛然抬起手朝着小树的苍白脸颊上用力地抽了一巴掌,愤怒又悲痛地冲着他的尸体吼道:“起来!你给我起来!”

然而小树却不听她的话。

他再也无法回应她。

他和小棠一样,永远地离开了她。

他们都走了,只剩下她自己了……她又忽然回想到了妈妈将她带离孤儿院的那天,小棠和小树紧紧地将小脑袋贴在孤儿院的大门上,眼巴巴地望着坐上小汽车离开的她,不舍、又羡慕。

是不是因为当初是她先离开了他们,所以他们现在才会离开自己呀?

她不想让他们离开……巨大的悲伤如洪流般不断冲击着夏黎桐的内心,她根本无法承受这种现实,几度哭到浑身抽搐、晕厥。

梁拓一直没有走进解剖室,独自一人守在门口等待。夏黎桐撕心裂肺的哭声不断从解剖室内传出,让他的心中挺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