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飞蓬遍使妙诀,皆不能成功,思及当初盘古之心暴动根由,于是口诵曾丰盘古吟,化用锦绣剑意,牵引元灵,便是这等关节,景天却能领会锦绣剑意,月余来头一回感到自己活了过来,不由大喜过望,细细感应,连连催动,试图借锦绣剑意打破二心阻隔。
飞蓬身为天界第一神将,其天赋、境界皆非景天可比,即便锦绣剑意是景天独创,而今御使起来却远不如飞蓬。
“你待怎样!”景天借着锦绣剑意,将心声传递给飞蓬,“快回头吧,不要再听从那些无情无义的神仙了!难道一个夕瑶还不够吗?”
飞蓬并不理会,他做事向来严肃,向来认真,就像长剑出鞘的一刻,所有犹豫和苦恼都留在漆黑的鞘里,而从这团烦杂的思绪里跳出来的剑器,必然是光亮洁净,必然是笔直无回。
景天已觉察到自己与飞蓬的差距,那人对锦绣剑意有更高的见解。
不同于景天,从来只能落于形而下者之窠臼,化用些白鹅、柳树一类的陋物,飞蓬却能籍由锦绣剑意直指至道。
“太初盘古造乾坤,鬼力神筋擘混元!”
一种强烈的,迸发的精神从飞蓬心间膨胀开来,令躁动的心神通通为之所夺,景天也感受到了,锦绣剑意的精髓,在这一刻借飞蓬的手段明明白白展示给他。锦绣诗文,好的诗文才配称作锦绣。所有的文字词句都是畅怀抒情的,作词者若不知自己究竟要言说个甚么,绝做不出好文章,吟诗者若看不明词句里的言外之意,也就绝不能真正领会。锦绣剑意是有情之剑,是以己度人,以己度物,以一颗本心,体察天地万籁。
景天究竟算不上个读书人,平日诵读些诗文,都只在乎词句中的意象,什么白毛浮绿水,什么碧玉妆成一树高,心中只能领会到景色景物,却不能体察到作诗者心中的喜悦和赞叹,故而施展出来的剑法也落入下乘,尚不如剑气化形之妙义。
但他毕竟是个有情人,若非有情,他不能悟出这样活泼的剑意。正因为他是个凡人,他什么都在乎,所以锦绣剑主是他景天,而不是那无情无义的飞蓬。
“妙果虽圆心不有,凡身已蜕迹独存。
“女娲石带补天色,波利岩余飞锡痕。
“想与南安白衣老,三生元是一精魂。”
锦绣剑意便是能借一股诗情,纳万物归我心,混元淆同,拟假成真,在诗词里,天大地大,也大不过本心,故而当初景天在此地吟诗,一身剑罡能幻化盘古元灵,乃至引发盘古之心共鸣,将潜藏其中的真正元灵与剑罡合一,阴阳兼备而化形出世。
飞蓬正是要再现这般景象,他吟罢,胸中剑意纵横,心气勃发,仿佛自己真是盘古在世一般,就要有这种开天辟地、造化宇宙的胆魄。景天旁观者清,也因这段机缘,彻悟剑道。
广阔的盘古之心遽然一震,随即就是那太古大神的怒嚎。
轰鸣。
这一声怒嚎,有多少激愤,多少畅快,通通都抵不过响亮,开天第一响,便是宏阔,嘹亮,要击破混混沌沌的虚空,把万事万物从无有中驱赶出来,生发出来,自这一声痛快淋漓的大吼之后,才有了日月星辰,三皇创生,才有飞鸟走兽,刀耕火种,这便是最原初的一股精气神,也最活泼、最壮烈,不论尊卑贵贱,不论冷暖干湿,人心天心,都由此始。
景天的心神也趁势从阴狭苦涩之间挣脱而出,刹那心猿脱困,一朝海阔天空,他心中畅意不知如何言说,待回过神来,他已同盘古元灵一般,仰天长啸,多少快活,都抵不过嘹亮。
“飞蓬!!!”景天怒嚎,既是宣告,也是宣战。
那盘古之心内纵出一道雄壮身影,却是景天醒觉后,飞蓬心神就无地能容,不得已遁入盘古元灵之内。他虽是天界神将第一人,却如何能与开天大神相提并论,当即就要沦落入那盖古绝伦的豪迈气量中。
自他再现人间不过月余,这段性命之短暂好比朝露,但飞蓬就是飞蓬,他没有什么悔恨,没有什么犹豫,见事有不谐,当即不惜粉身碎骨。
“飞蓬!!!”景天再次大吼。
照胆神剑狂震,猛地从他手中跳出,化一道流光投入盘古元灵的胸膛。
他竟自戕了!
景天怔忪地凝望,那盘古元灵雄壮的躯体仿佛霹雳般爆炸开来,一刹那便淹没了偌大界域,粉碎了天地中枢。
景天在狂乱的洪流中被吹卷如芥草,他最后记得的景象,是盘古元灵的眼神。
一凝眸,万千心绪,都化慨然。
今后世上再无飞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