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方舒雁那时在干什么呢?方慧可能正在打好几份工,辛苦地供她读书,她在上学之余,也要帮着母亲干活,减轻压在相依为命的母女身上生活的重担。
出于种种考量,那之后他妈妈隐瞒下了这件事,让他继续无忧无虑的成长。而那之后……
那之后方慧没几年就查出了肾衰竭,让这个本就艰难的家庭过得更加雪上加霜。
某种程度上,邓展鸣站在成年人的视角,可以理解母亲的选择。当时何振哄住了爷爷和祖父,手里已经握着展风的股票。这不是起诉离婚就能拿回来的东西,让他净身出户难如登天,母亲也不是展风唯一的继承人,有一个盟友肯定比亲手把盟友撵走强。
然而邓展鸣理智上可以理解,情感上却无法接受。
他因为突然曝出来的家庭秘辛,被迫退赛,从一个自认为三观端正的好人,变成谁都可以戳着脊梁骨骂的人渣之子。没有人站在他这边,全世界好像只有粉丝觉得他不知情者无罪。
连他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无罪。在消息曝出来,方舒雁又人间蒸发之后,他曾极其痛苦地冲到何振面前,情绪激动地向他当面质问。
何振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抬手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神情阴沉地看过来,恬不知耻地出言训斥、
“展鸣,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你难道不是既得利者吗?你这些年过的好日子以为是谁提供给你的?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怎么懂我的辛苦,我要是就留在那对母女身旁,现在都还得在工地打工,我会唱歌,唱得好听,谁在乎?凭我自己这个高中学历的外来户,能在华音当教授?笑话!”
何振神情阴鸷而凶狠,脸上的神情异常陌生,仿佛是个狰狞的怪物。
他抬高了声音,底气十足地厉喝:“我不后悔!人想努力往上爬有什么错?我爬上来了,成为人上人了,谁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他们都是嫉妒!那对母女谁知道现在在干什么,两个贱人,这么多年竟然都还没死,还想着报复我,早晚我要让她们见识见识厉害……”
邓展鸣这辈子第一次被人掌掴,何振打得这么用力,将他的脸都扇向一边。
他却连抬手捂住脸都做不到,怔怔地听着何振发疯的怒喝,而后发泄般地将家里书房桌子上的东西扫落一地,见他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嫌恶地朝他一指。
“大人做事轮得到小孩儿指手画脚?谁是谁爹?滚出去!”
他现在手握展风的股票,背靠公司,这些年心里有鬼之下,又没少在展风找漏洞短处,现在手里有料,心里有底气,连邓绮冰都不怕,更勿论他这个要什么没什么,翅膀还很稚嫩的儿子。
“看不起你爸是不是?”他嘲讽地问,冷笑出声,“看不起的话你现在就可以和家里断绝关系,睡大街去。以后没人给你喂资源,没人护着你,把你这些年接受的家里的资源投入也还回来,那我敬你一声有骨气。何展鸣,没了这些东西,你又算个什么?把你放到我当时的情况,你能做成什么?”
他轻蔑而又鄙夷的那一眼,邓展鸣记得太过清楚。清楚到午夜梦回时分总充斥在他的噩梦中,让他每次都仓皇地惊醒,无法控制地干呕。
他无法忍受再跟何振一个姓,执意改了自己的姓氏,倔强地不要家里的任何资源,退赛之后也不想出道,不想再出现在公众面前。那个时候,万念俱灰,是真的想彻底剥离开不属于自己的一切,让一切重回原点,去将方舒雁经历过的人生亲自经历一遍,体会一下她到底受过多少委屈。
后来被邓绮冰又扇了一巴掌,说他这辈子就是展风的太子,谁来也改不了。一个何振已经废了,她把儿子辛苦拉扯到这么大,不能允许儿子也这么一蹶不振,觉得亏欠就努力去还。
邓绮冰说这话,只是一时的权宜安抚,邓展鸣却忽而被她点醒,心中突然有了目标。
没错。
他是要还的。
这些过往的事情,邓展鸣说得艰难,隐去了自己最后的决定,只慢慢地将自己曾经面临的艰难与挣扎缓缓地倾诉,没有半点卖惨的成分,只是头一次能将这些压在心底的话对人说起。
压抑得太久,无从倾诉,到最后从冷淡的口吻中也能听出濒临崩溃的歇斯底里。
方舒雁安静地听着他发泄般的倾诉,沉静而温和。
“别太在意。”她摇了摇头,看着剧组里来来去去的人影,平静地道,“改变不了的事情也就只能接受,既然现在已经没人非要怪你,你也不用给自己这么大的心理压力。真正做错事的人到现在都不曾悔改,不用你这个什么都没做的人去承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