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八段配乐分别用在开场入画、陈生攀过崖壁走向远方、坐上去往大城市的汽车时从车窗看外面的风景、和秦瘤子打完一架后不打不相识、秦瘤子说起家中难处后楼下小卖个电视里外放的音乐、陈生被困翻出铁皮屋夜色中沉默狂奔、秦瘤子家人来到工地后的展开、以后故事最后的收尾。
每段配乐都各不相同,共同点是一样的合适,即使方舒雁以最严苛的评判标准去验收体会,也照样没挑出来半点毛病,改都没让他改,初稿即终稿,就这么直接用在了电影里。
方舒雁站在客观的角度平心而论,觉得自己之所以对电影成片抱着充分的信心,抬手就报名参展了伦多斯电影节这样的国际A类,除了有对自己的信心和对贺深演技的肯定之外,谈致北的配乐后期也是其中重要的原因,目前为止,所有看完了成片的人都没有一句差评。
而即便创作出了这样一串优秀的配乐,谈致北依然没有多拿一份钱,又给剧组节省了一笔开支。就算他们现在没有重新在一起,方舒雁都得对他真诚地说一声谢谢。
不过现在两个人又成了男女朋友,这声道谢她反而就直接省略了,总是谢来谢去的太生分。
总归之后还有那么长的时间继续在一起,有来有往,这些事情没必要太较真。
随着配乐的逐一呈现,电影剧情的逐渐深入,放映厅的气氛也变得逐渐凝重。观众们看着一个普通人历尽辛苦,从生活的重压中寻找出路,然而哪里都是生活,处处都是重压,压得人脊柱都弯垮。
陈生那一晚翻出关住自己的铁皮房,狂奔到工地外面,哆嗦着手,拨通了秦瘤子生前反复交代他的,家里的电话号码。
向人通报亲人的死讯,本就是个很艰难的事,而他肩负的责任不光是传达噩耗,还要指给他们秦瘤子用命换来的活路,让他们把握住这沾满亲人鲜血的活命钱。
秦瘤子还在养病的老父亲和妻子连夜奔赴城市,在两天后的清晨终于来踏上了这片土地,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上。医院撑过所谓的重伤不治抢救时间,将人拉走火化。
秦瘤子的父亲和妻子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留给他们的唯有半盒子骨灰。他们带着秦瘤子最后栖身的这一方小小的木盒,来到工地上讨说法,来拿秦瘤子的卖命钱。
工地走完了正常流程,包工头又看出一点秦瘤子死因的猫腻,钱已经发到了工程队老乡的手里,当然不肯老老实实地赔上这二十万。千里迢迢过来的这一老一妇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全无办法,被千夫所指得无地自容,茫然地抱着秦瘤子的骨灰,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秦瘤子是临时工,没有稳定的工头带,也没签什么合同,到现在工地甚至开始翻脸不认人,一口咬定秦瘤子只是在这里干过活,但是早就走了,根本不是在这里死的,让他们别来碰瓷。
眼见着这件事就要被这么强行揭露过去,陈生站在人群外面,深深地呼吸。
他被放出过铁皮房一会儿是个秘密,他当晚打完电话重新回到房子里,工头第二天看到他还在里面,只当秦瘤子另有后手,还是通知到了家人,也就没为难他,本质并不是什么恶人。
可他一旦此刻站了出来,要面对的就是和秦瘤子的亲人一样的千夫所指。秦瘤子的亲人最后也未必能如愿拿到钱,而他则在站出去的那一刻,注定了会被厌弃,排挤,和这些已经建立了些交情的人分开,以后都没法再在这个工地干活,农民工也有自己的圈子,以后都未必有人还敢用他。
这边的工头甚至还挺照顾他,即便为了秦瘤子的事关了他一晚,可他知道这也是为了他好。
陈生深深地吸了口气,拨开前面的人,走了过去。
“秦瘤子是这个工地的。”他对秦瘤子的父亲说,声音带着些微的沙哑,“我是他的工友,和他住一起,他……他总和我提起你们。”
秦瘤子的父亲听出了他的声音,深深看了他一眼,一大把年纪的人,眼里立刻含了浊泪。
工地上的老板恼羞成怒,叫嚣着陈生也是个谎话连篇的混蛋,和秦瘤子合起伙来陷害他,就是为了讹诈他二十万。竟然还敢威胁让工地停工,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货色,也敢威胁到他头上?没去打听打听他是什么人?
能在工地做成一番事业的,没点匪气不敢动手绝无可能。管事的经理渐渐说出火气,见秦瘤子的家人一副哆哆嗦嗦也要和他抗争到底的油盐不进样,还有站出来帮腔的陈生,怒火直往天灵盖上冒,一时气急之下失去理智,抄起工地上的砖块就往人身上狠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