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一帮难民哪里能拿得出两贯钱?黔州先受大雪压境,大部分百姓的余粮早已耗尽;如今再逢绵雨不断,就白白断送了最佳的农作之期。再加上黔州官府腐败无为,导致民生颓废,如今已到了民不聊生的境地。无数百姓为了活命,只得四散出逃。
倘若身上还有银子,谁愿意背井离乡四处逃难?
可是那六个持刀青壮汉子,分明也曾是难民,可为了生存,他们选择拿起刀对着同样是难民的人,这就是人性和世道。
六名持刀汉子显然引起了公愤,就有年轻一点的难民与他们发生了争执,却被其中一人直接挥刀砍倒,尸体掉进了鹰愁涧里的激流中。
这一刀杀鸡儆猴,那帮难民顿时禁若寒蝉,再也无人胆敢多说半句话了。
可是他们又不想往回走,回去黔州的话情况只会更糟糕。于是双方就僵持不下。
就在这时,鹰愁涧又来了两个和尚。
两个和尚来到鹰愁涧,见此情形,都不明所以。
于是两人就上前与六人理论,意图以道理说服六人。
可有时候要想和别人讲道理的话,如果手中有刀,那效果显然会好得多。
“诸位施主,贫僧已经给你们说了这么多的道理,难道你们心中就没有丝毫的觉悟吗?”
开口说话的和尚年纪在四十左右,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几分佛门高僧的风范。
而另一个和尚却年纪很轻,看上去也不过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但其人身形修长仪表不凡,竟隐有宝相庄严之相。他一直静静地站在中年和尚的身旁,却有一种不动如山的沉凝气度。
那六人中似为带头人的汉子长着一张国字脸,满脸络腮胡子。他等那中年和尚说完,就嘿嘿一笑,道:“大和尚,你说了这么久,我也听出了几分道理。我也曾听别人说释迦摩尼有割肉喂鹰的典故,既是佛渡众生,那你就将这些人的过桥钱一并付了,也应该算得上一件大功德了吧?”
中年和尚闻言不由双眉微动,他没想到这个相貌粗旷的匪首竟然还知道佛祖割肉喂鹰的佛家典故,当真有些人不可貌相了。和尚双手合十,低垂双目,沉声道:“施主既然知道佛祖割肉喂鹰的典故,那也应当知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的道理。”
那汉子哈哈一阵大笑,接道:“大和尚说得有理。正因为我明白你说的话,所以我才在这里。”
“哦?”中年和尚眉毛微沉,他看着那汉子,问道:“施主此言何意?”
那汉子又笑道:“他们要过桥,是与己方便;我让他们过桥,是与人方便。而我收一点过桥钱,便也是与己方便。大和尚可觉得有理?”
中年和尚没想到这汉子竟还会如此巧舌如簧,胡乱歪曲他所说的佛理经义。当下不由神色一变,沉声道:“还请施主勿要妄言,不可曲解贫僧所说的话。”
“哈哈哈哈!”
那汉子破口大笑,一脚踏在桥头铁索上,再将刀扛在肩头,语带讥讽地对中年和尚说道:“你这和尚才好生无理,我明明是按照你说的佛理而为,你却说我妄言。莫非你自己都觉得你说的话都有问题么?”
老穷酸虽离得远,但桥头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难逃他的耳目。他眉头轻挑,望着那正与和尚逞口舌之快的汉子,心中暗道:“倒没看出这汉子还有如此犀利的口舌,难怪他能做领头之人了。”
中年和尚一再被那汉子言语挑衅,就算他也是颇具修为的佛门高僧,当下也不由心中冲出一股嗔怒。他双眼一凛,再次沉声道:“施主请自重,在佛门弟子面前,不容你以邪说之言妄论佛理!”
“邪说之言?”那汉子冷冷一笑,嗤声道:“你明明认为我说的话也有道理,却偏偏不敢承认。难道说你们佛门只会认同自己的对,却将所有反之的事理都视为错。呵呵,如此自欺欺人的佛理,又有什么理由能普度众生?倘若真是如此,那在我看来,你们所追随的佛,才应该是这世上最邪的存在!”
“阿弥陀佛!”中年和尚口宣佛号,脸色渐沉如水,他望着那汉子,忍着最后几分忍耐说道:“施主如此巧言善辩,却沦落在此为寇,当真是屈才了。施主偏执太深心中无佛,所以自然种业成执见不到佛。而我佛慈悲,所愿皆众生平等,所以自能以如来智慧调伏一切众生。所以若施主能得复自性,放下执念,自然就能知道佛理本源,亦可见得大智慧。”
“强扭的瓜不甜。”那汉子呵呵嗤笑道:“都说佛渡众生不自渡,自渡成佛渡众生。如今看来大和尚并没有成佛,所以你说服不了我。在我眼里能渡众生的,只有银子。所以废话讲了这么多,到头来还是要有银子才能解决问题。”汉子拍了拍手中刀,冷笑道:“大和尚,你可愿为这些人成一回佛?”
中年和尚面现隐怒,沉喝道:“施主可知我佛虽慈悲,却也有作狮子吼?”
“狮子吼?”那汉子双眼一瞪,也冷笑道:“敢情大和尚说不过我,就想要动武了吗?”
“冥顽不灵,恶根成性!”中年和尚终于压抑不住心头一股火气,他神色倏变,面容在刹那间竟有如金刚怒目。随之他踏上一步,这一步之间就蓦然气荡如风卷,势重如沉渊,宽大的僧袍随之一阵烈烈鼓荡。
“金刚伏魔之力?”远处的商意行瞧得真切,不由眉峰一扬,忍不住说道:“这和尚倒也有几分功力,却不知是天轮寺中哪一个字辈的门下?”
那汉子一看中年和尚一步之间就显露出了不凡的气势,不由心头一震,脚下顿时连退两步。他少年时也曾身负才学,念过几年书,也学过几年粗浅的拳脚功夫,所以方才有胆量有口才地说出那一番一般人所不会说且不能说的话。但他心性偏执,生平所遇之事大都不尽人意,于是就不由有些愤世嫉俗。再加上遇到黔州天灾,家境一落千丈,他一怒之下伙同了数人,干脆做起了流寇行径。
这汉子是个颇具眼力价的人,所以一看那中年和尚已有动武之意,心头就莫名一虚。他毕竟只是一个腹中有几滴墨水又懂点拳脚的普通人,先时没看出这和尚会有如此气度,所以难免有心生轻视之意。但此刻见和尚已动真怒,顿时心头猛然涌出一阵怯意。
可是这汉子身后那五人并并没有眼力看出两人之间气势的微妙变化。他们只以为那和尚是因输了嘴仗而恼羞成怒,此刻正等着他们这个带头大哥如何在拳脚上再次羞辱那中年和尚,所以一起齐声呼叫,叫嚷着要给那个中年和尚一点教训。
而那些难民一见双方剑拔弩张,顿时都大吃一惊,他们见过那络腮胡杀人不眨眼时的凶残,生怕惹火烧身,俱都不由向后退开。在他们眼里,那两个手无寸铁的和尚显然不是那六个手持长刀的流寇的对手。
见此情形,那络腮胡的持刀汉子此刻就有些骑虎难下了。倘若动手,从看那和尚身上散发出的无形威势来看他显然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佛门武道高手;若是就此退却,那以后在身后这些人面前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络腮胡一时之间进退两难,他铁着脸,额头不由渗出了细细的冷汗。
就在两人一触即发之际,那一直都沉默不语的年轻和尚却开口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