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男子汉不妨粗糙些

晓玉随笔 周远廉 635 字 2022-09-29

平生最见不得往脸上厚厚地抹雪花膏的男人。有一次见到了一个。只望了一眼便知他抹的是“面友”,一种牌子很老的粉质霜。我那已故的外婆和健在的老母都爱用且很会用——用时须以清水点滴略作稀释,否则会抹不开甚至将眉毛粘住了的。那男士不知其间诀窍,结果一双剑眉胶成灰白两条;而颔下胡须根处一大片则呈鸭蛋青色,其状惨不忍睹。我不敢再多看他几眼。目光闪烁中却又总是忍俊不禁。他茫然而局促了。原本很严肃很重要的话题不得不草草了结。

男子汉其实不妨粗糙些。除非职业需要,一般男子汉似乎没有必要将时间、精力、兴趣爱好、乃至于取悦于异性的希望过多地放在自己的美容上。男子的价值在于力量和智慧。空有一副好皮囊而不去努力充实自己的男子,有时反而会招致来自同性和异性两方面的鄙弃。即便是演员罢,也不是靠一张嫩白小脸就能取得成功的。更何况,男性美与女性美自有截然不同的内涵。女人长不得胡子,男人翘不得兰花指,该柔的不可刚,该粗率的不宜精细,天经地义的。君不见全世界多少多情少女对硬派明星的热情经久不衰,而“奶油小生”却总只能昙花一现。众所周知的李默然先生,年青时饰演“甲午海战”里的邓大人,那一张赛似文旦皮的粗糙大脸,为他平添了多少英武豪放之气!

男子汉的生活要求也不妨粗糙些。我有一次外出开会,吃的是圆桌饭。席间一位男士,味觉特别精细,每餐必有挑剔:或嫌淡了,或怨咸了;硬的说要伤胃,软的说是沾牙。几餐下来,非但炊事房大不耐烦,同桌就餐的也都不屑。我倒很有点为他不平:若是换个娇滴的女娃呢?想必人们会宽容,会理解。无奈他是位男子汉,这个世界容不得男子太苛求于生活。

男子汉待人处事尤应提倡粗糙。心胸放宽些勿太窄细了;目光放远些勿太短视了;交际宽泛些勿太偏狭了;说话厚道些勿太尖刻了;对钞票看淡些门槛勿要太精了。这些方面要是做不到粗糙,做男人的就要当心那“娘娘腔”的帽子套到头上来了。此帽专用于不粗糙的男性,从无人误用于女子。我曾在菜场目睹一大汉与一葱姜老太为一棵葱而争执,有旁观者嗤笑道:“看伊这娘娘腔!”众人都明白指的是那汉子而决非老太。又一日在拥挤不堪的公共汽车上,突闻一浑厚男中音发出一声夸张的“啊唷哇——”,继而是“侬眼睛瞎脱啦”之怒斥,而另一男高音竟也应召而起。唇枪舌剑正酣,有一女乘客很不耐烦地夹进了一句评点:“烦煞人!一对娘娘腔!”引发出一片赞同的笑声。公众对过于精明、过于狭隘、锱铢必较之男子的鄙薄,是显而易见的。

从女人的角度看男人,我以为做男人比做女人要累,做个有作为有造就的男人更累。男人面临着更沉重的社会责任和更无情的生存竞争,而且又不能大言不惭地在异性中找依赖找靠山。男人应当成为支撑世界的骨架:刚强、粗糙、有棱有角。沉湎于琐屑小事之中为些许蝇头小利厘毫得失而蝇营狗苟的男子,是不完全的男子。粗糙的男子之所以粗糙,是因为在总体上把握住了世界,也把握住了自己。粗糙是自信,是严肃,是阳刚美。

粗糙不是粗陋,不是粗俗,更不是粗暴。邋遢男人的落拓不羁,马大哈式的心不在焉,大男子主义的自命不凡,与我所说的粗糙,风马牛不相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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