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佛乡行

晓玉随笔 周远廉 1903 字 2022-09-29

一出县城,就感到山区的习习凉风迎面扑来。新修的盘山公路,一边是幽谷,一边是石壁。石壁如同一长排新刷了湖绿色油漆的石屏风,清新而洁净。多多头告诉我,这里的山石,是由中央农林部直接管辖的,非经特殊批准不得开采。它有着一种天然的淡淡的绿色,还带着隐隐的条纹,有的像太湖的浅波,富春江的流水,有的像一幅幅山水画。尤其可贵的是,它不仅具有大理石般的秀丽,而且兼有花岗岩的坚硬,抗得起捶,经得起压,是一种极理想的建筑材料。

多多头从前面递过一只几乎透明的大蜜桃来。我问起那只果篓子,他说交给一个家在县城的同学了,放在他家屋门口,卖掉几个是几个,卖不掉就请他们家吃掉。我问这自行车,他说是去年家里包管果园超产得奖买的。我吮吸着蜜甜蜜甜的桃汁,再问:“你当年拉的板车呢?”

“您还记得呀!”多多头回答,“还在。有时候还用得上,因为它挺好使的。”

我清晰地回忆起四年前拉着板车的他来。

那年春节,我随丈夫回乡探亲。年初二游兴忽起,一早就赶到县城准备入山探寻大佛寺,不料等我们到了县城,才知道省里决定全面修复大佛寺,山路早封了。但为了照顾远道慕名而来的客人,年初三,也就是第二天,佛寺开放一天。没法子,我们只好在刚刚合法化了的“自由市场”溜达起来。忽然有人喊:“小娘舅!舅妈”。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站在一辆板车前,正咧着厚厚的嘴唇向我们微笑。当娘舅的愣了愣,马上认出来了,惊喜地喊了声:“多多头!”这才使我想起,是他二姐的孩子。呵,有这么大了。记得我们曾到这位远嫁县城东北十五里的姐姐家去过,那时这孩子才六七岁,瘦得像个猴。我奇怪怎么起了个“多多头”的怪名字,二姐苦笑着说,“三年困难时期生的,大人饭都不够吃,又多了他,还不是个多多头呀!”孩子虽然瘦小,倒十分机灵懂事,每天拎个鸡笼子到收过谷的地里去放养,回家还带一大把柴草来。可实在没想到这孩子的记忆能力有这么强,十来年了,还能从人丛中认出我们来!

舅甥俩热烈地交谈着,用的是当地的方言。我半懂不懂地听着,好象是说多多头念初二了,今天来卖自留地产的甘蔗,准备下学期的书杂费。我打量着板车中所剩不多的甘蔗,发现板车把手上挂着一个书包,露出一个书角。我随手抽出来一看,居然是本文言文的《三国志》。

“你能看懂?”我惊讶地问,“怎么不看白话文的演义?”

他脸红红地回答:“看不懂就瞎猜猜。我古文不行,硬逼自己看这个,或许有好处。”

他邀我们到他家去作客。“我明天陪你们去大佛寺。”他说:“我还可以当讲解员呢!”

丈夫笑着对我说:“他喜欢你这个语文教师啦!”

一路上多多头几次请我坐上板车让他拉着,这我当然坚决不干。可是他说:“舅妈您别客气嘛!这拖车可结实了,我去砍柴时可以压它四五百斤,它吃得起重呢!”

我尽管并没有坐上去,可实实在在地相信那板车的坚固耐压。第二天一早,多多头父子俩就是拖着它去采石场拉山石的。

载着我的自行车缓缓地停了,已经长成了一副阔大的成人骨架的多多头轻松地下了车,对我说:“到了,您先看看外景,我去寄放车子。”

我站立的地方正巧是个山口,两边耸立着陡壁峭崖,面前却铺展出一片绿原,一条银白色的小溪横贯其中。我忽然发现在这以绿色为基调的画面上,嵌镶着几处金黄的色彩,凝神细辨,原来是寺院的黄墙!再往附近仔细寻觅,终于望见了闪闪发亮的琉璃瓦顶和依山而立的佛寺飞檐。我有点急不可耐了,一扭头,才看见多多头已经笑嘻嘻地站在我背后了。

“站在这里只能远眺,看大佛还要走一段路。”他俨然像个讲解员似的介绍说,相传浙东大佛是一千三百多年前由护、俶、佑三代和尚凿成的,前后跨越了南北朝的齐、梁两个朝代,费时三十多年,因此人称“三生石佛”。多多头建议我绕个道去看看北边雕有上千佛像的“千佛壁”,东边那个开山大师住过的“隐岳洞”,我都回说等会儿再看,我要先拜谒仰慕已久的大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