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惠娘的娘家诗书传家,当年一门三进士。可是李惠娘的祖父、父亲、母亲已然去世,她大哥年长她十岁,在她去世前就去两广做官了,一直没有调回京来。
她的二哥当年也中过举人,后来春闱两回不第而回乡去看守祭田、教导族中子弟了。这是李家的传家之道,毕竟真差一口气的话勉强在京中混日子,于家族传承无益。
那刚才那人不是王夫人的亲戚,是李惠娘的娘家侄儿?!
这人遇上了强盗、身上又病伤未愈、身无分文,陕州离浙江万里之遥,离神京就没有那么远了,不得已只能先投奔贾家来了。
“大夫呢?大夫来了没有?”贾琼忙站起身,就往安置那人的屋子去,又吩咐丫鬟马上叫贾赦、贾琏过来。
贾琏要过了中秋才南下,这会儿天都快黑了,他应该也从仓库或店铺回来了。
贾赦摆了饭,原正要传贾琼,得到消息就马上过来了。这时大夫已经来了,正为那人清洗伤口,贾琼则在屋外等着。
“琼儿,怎么啦?”
贾琼指了指屋里:“是先太太娘家的表哥来了,受了重伤!”
贾赦吃了一惊:“现在如何?是你大舅舅家的还是二舅舅家的人?”
“来时就昏迷不醒,可是外伤感染太严重了,我给他服了‘还阳丹’。我去宁府配方抓药。”
医道不分家,贾琼对阴阳变化、五行相克的造诣自然寻常人不及。请大夫的原因主要是她没有外伤药,当时也不想为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处理那样的伤口。
贾敬作为名满神京的炼丹家,府里的药材也很全。
等贾琼抓来药后,那个大夫已经将伤患的伤口都清洗干净、上了外伤药了。她在熬药前吩咐绣橘按比例配了一大碗的温糖水和一大碗的温盐水喂他喝下去。
最后灌他喝了药,他的脸色已经慢慢好转了。贾琏来了时,就让他留在这里守夜了了。
贾赦和贾琼回院去用晚饭,才谈起之前在荣府门前好大的误会,荣府的门吏差点将这真亲戚赶走了。如果真的赶走他,他得不到救治,也许活不过今晚。
贾赦恨恨地说:“老爷我的府邸,人人都觉得我应该是那府里的老爷,实际上却偏偏颠倒了长幼。”
“荣府门吏一双富贵眼,他们知道王家的正经亲戚里没有这样的人。其实李家也未必差了,每代都有读书人,这才是传家之道。”
如刘姥姥那样的“王家亲戚”原也进不了荣府的门,只不过她先去找了相识的周瑞家的,这才能进门里。
李家这位爷昏迷不醒,被两个贫寒农家子弟用牛车拉来,门吏能看得上他们才怪。
贾赦忽拍手道:“太太呢?快叫太太去瞧瞧呀!”
“不巧,昨儿太太在人间的因果已了,地府鬼差来引,说有个极好的机缘,已带她走了。”
“什么?为何这么突然?怎么不告诉我,我……我还没有和她好好道别……”贾赦想着往后再也见不到她了,不由得落下泪来。
贾琼劝了许久,安慰他说贾瑚还在,他才消停。然后各自先回屋歇下不提。
……
清晨,天空纯净淡然,鸟儿已经在院子、房梁上叽叽喳喳地歌唱。
一只巨大的鸿鹄在贾府上空盘旋,舒展着身姿,一声清啸声便如黎明破晓的光芒穿透一切,也直达人的灵魂深处。
李钰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睛还没有适应光线,所以他不由得眯了眯眼睛,半晌才看屋梁上的雕花。
“你醒了?”眼前出现一个模样英俊的少年男子,一双桃花眼泛着水光,长眉风流,鼻子挺直,唇红齿白。
“你是谁,我在哪儿?”
“我叫贾琏,你是李家的表兄吧?”
李钰连忙想要坐起来,听贾琏说姓贾,问道:“这是荣国府?”
贾琏连忙告了一个罪:“对不住,那两个小兄弟送你来时,话没有讲清楚,那边不知你是李家来的。幸而你遇上了妹妹,她好心带你回来治,不然我们误了你的伤情,罪过就大了。”
李钰仔细打量着贾琏,发现他长得有几分像自己的父亲,这时不由得有些激动:“你是姑妈的亲生儿子?”
贵族人家里叫表兄弟的有时未必有血缘关系,而是伦理上的或者情面上的。
贾琏才跟他解释自己的身份,不一会儿丫鬟送来了热粥,贾琏接过粥,吩咐丫鬟去通知贾赦。
贾赦、邢夫人、贾琼、贾瑶赶过来时,李钰刚刚解了手。
李钰现在的气色比昨日好多了,他现在坐起身,贾琼才仔细看清他的模样。他长得和瑚琏兄弟都有几分相似,果然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弟。
贾赦爱屋及乌,因为李氏走了,越发念旧,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总算不烧了。一路上可苦了你了,到了姑父家只当是自己家里,一定要养好身子,否则我怎么跟你死去的姑姑交代呢!”
李钰知道姑母早就去世了,若不是当时伤重难愈,身上又没有钱,他也不会告诉那周家兄弟他是荣国府的亲戚。
他想着将荣府国的名号打出来自然响亮些,能让周家兄弟坚持送他来京里,他还有一线生机。
对于周家兄弟来说,借钱给他治病是极困难的,毕竟普通人家为何要冒这样的风险呢?但是送他来荣国府也只是耽误几天功夫和力气,能有机会收到酬谢金。
李钰想起路上遇上强盗种种苦难,得贾赦这样一句话不由得湿了眼眶。
“姑父……”
“好孩子,别哭,快吃粥吧。”
贾赦端了粥来喂他,李钰一个大人倒不娇气,吃了几口就接过碗几下子吃完。
“这孩子是饿坏了。”贾赦又转头问贾琼:“你也取些适合你表哥的丹药,给他补一补,他病得这么重,定是大伤元气了。”
贾琼笑道:“我知道了。昨日我不知是表哥,还以为是二太太娘家那边的人,所以才让人将表哥安置在这儿。如今我看将表哥迁到哥哥原来住的小院养着吧。”
贾琏和凤姐已搬进荣府里住了,原来的小院子倒空置出来了。
贾赦却不禁说:“咱们家里,那外八路的亲戚倒是全家主仆都住进去了,这正经亲戚来了,那边门都不让进。要是错过了,怎生是好?”
贾琼翻翻白眼:“爹,你也只在这儿过过嘴瘾,到了老太太那就又怂了,有什么用呢?”
李钰抬头看向说话的女孩子,不由得怔住了,这女子容颜瑰丽,如新月清晖,花树堆雪,让人一见身子就轻飘飘的,像是坠入了溶溶温泉水中。
贾赦才介绍家人:“这是你大表妹,这是你二表妹,那位是姑父后头娶的太太,姓邢,你要是不介意,也可以称呼一声姑母。”
李钰忙要起身见礼,贾赦按着他说:“都是自家人,不必外道,你养伤要紧。”
贾赦让邢夫人去安排人打扫贾琏原来的院子,贾琼留下一瓶丹药,让他现在一日服一颗,便跟着邢夫人和贾瑶先走了。
贾赦在屋里陪他说话,了解李钰的情况。原来李钰从小天姿聪颖,受到他父亲李恩的精心培养,十二岁就过了童生试了,十三岁考过了府试,到三年前时十七岁时就考过了乡试。
李恩觉得他的科考一直以来都太顺利了,其文章要过春闱还欠些火候,便让他去广西伯父那里游学一年,之后又在浙东各县游学了一年,直到今年才允他上京,准备明年的春闱。
可是他和书童路遇强盗,书童一点武艺都不会,当场就被杀了。而他在广西跟人学过几手,抵抗了一会儿,扔下财物滚下山坡逃跑,后来在草丛避过敌人才捡回一命。
贾琼、贾琏、贾瑶、邢夫人听了贾赦的叙述,一边为李钰遇险觉得惊心动魄,一边也为这样的神童大为震惊,或者说羡慕。
贾赦转头看向贾琏,十分嫌弃:“你身上也流着李家的血,相差怎么这么大呢?小时候也给你请了先生,你现在还读成个什么鬼样子?”
贾琏也有几年没有受过这种罪了,小时候被皇长孙、妹妹弄得心理阴影面积老大的,现在来个表哥又是学霸,他好想哭。
“爹的血脉比较强大……”
邢夫人眼见贾赦要冲贾琏发怒了,忙说:“老爷,不管怎么说,表少爷来了咱们家是大好事呀!将来老爷带出去倍有面子!”
贾赦虽然不爱邢夫人,可也当她是自己人,邢夫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跟女儿一样哄他了。
贾赦果然很得意,抚着胡须说:“等钰儿康复后,我带他去见见王爷,还有二弟和珠儿都是读书人,也该见见。”
贾琼翻翻白眼,说:“表哥不是爹爹用来攀比的工具。”
“那是你母亲的亲侄儿,你们的亲表哥。”
贾琼却不想贾赦一头栽到忠义亲王身上,便拉了贾赦到一旁耳语:“若是我没有记错,那位小郡主如今二十岁了,王爷都还没有将人嫁出去吧。你带个表哥这样的青年才俊上门去,王爷还误以为这是你为小郡主挑的夫婿。你想过先太太和舅舅乐意吗?爹爹就让表哥在家里安心养伤,专心读书吧。”
贾赦这才收起他轻浮的神态,既然秦可卿极有可能是“高阳公主”一样的人,他绝不能害妻子的亲侄儿。
……
贾琼出关一次,什么事都挤在一起了。
李钰的伤势养了两日明显好转,贾琼才着手给贾赦的道袍上加持了法力,方便给他穿去参加中元节的盛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