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上午,宫里太监来传旨,皇后娘娘召她进宫去,她才扔下手边的事,只乘了銮舆进宫去。
她住在外面的好处之一就是不用每日晨昏定省。坐在轿里时,她想起自刚进门后第二天敬茶入过宫后就没有来过,实在是当下时代非常不合格的皇家儿媳妇。
她在家里对贾赦和邢夫人就算不会每天去请安,平日逛也得逛到他们院子看看。相对于凤姐嫁给贾琏后,对贾家的事尽心尽力,她撑起贾家半边天,她确实不太合格。
一进移清殿暖阁,就见皇后歪在炕上,她还没有请安,皇后就坐直了身子,冲她招了招手:“我的儿,快过来!”
贾琼就略过了繁文缛节,走了过去:“母后,您哪不舒服吗?”
穆氏拉了她的手在炕边坐下,问起她近日起居,贾琼一一说了。
宫女给她上了茶后,各自退下,穆氏才长叹了口气,忽说:“你父亲原是皇上身边的旧人,皇上年轻时的事儿,你父亲都清楚。”
贾琼觉得她是有什么事儿,只谦道:“父皇要面对的都是国家社稷大事,我爹爹什么都不懂,也未必都明白父皇所关切的事。”
穆氏问道:“你爹爹知道你父皇还有一个女儿吧?”
贾琼讶然,暗道:难不成是指秦可卿?
贾琼并不用说谎,点头:“几年前听说过,但我没有见过。这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母后如今怎么又提起来了?”
穆氏轻轻摇了摇头,说:“你父皇近日才对我提起来。这二十年前的老陈醋,我倒没有什么好喝的,只是那个孩子年纪不小了,如今还没有婆家。你父皇现在想接人回宫,还想早些给她指婚。”
贾琼观她神色却不以为然,若是真的不在意,以皇后的为人断不会对她提起来。
作为轩辕泽的患难发妻,轩辕泽解了圈禁后又纳了侧妃、嫔、良媛,还有几个侍妾,可是皇后就从来不提她们。可是今儿反而提一句“二十年的老陈醋”,可见她是真的吃醋。
贾琼知道秦可卿本人许没有什么恶意,她的事许多似是而非,但是她的母亲好像叫荆幻儿,这让贾琼如梗在喉。
“母后是什么想法?”
“你父皇刚登基,这事情要是被公开了,我怕不好听。”
贾琼暗道:母后果然在意的,如果是她,何止是在意呀。
贾琼沉吟了一会儿,说:“也许父皇想认回女儿有别的考量。”
“还能是什么考量?”
贾琼道:“如今父皇子嗣单薄,加上石贵妃的小公主也只有三个孩子。或许父皇想认回女儿和亲或联姻。”
穆氏才来了精神:“和亲?”
贾琼沉吟一下,道:“从前皇爷爷接连两次给子朔哥哥指婚蒙古公主和郡主,可见蒙古部族十分紧要,可两回联姻不成,也不能再给他指蒙古公主了。如今父皇没有别的孩子,会不会想到那位?”
穆氏心中的郁气稍解,若是认女儿回来去和亲,她倒不反对了。
贾琼心想:如果秦可卿真是警幻在人间走动时生下的女儿,嫁入贾家会影响贾家气数,那将她嫁到外番蒙古去就没有别的影响了。
虽然对不住秦可卿了,但她必得先保障秦可卿不会影响轩辕泽的江山,才方便她有所作为。
穆氏微笑道:“我去问问你父皇,若真是这样,我们早些接她回来,一边学习礼仪,一边享享天伦。”
贾琼暗想她也真不容易,这丈夫在外面生的孩子,她谈起时还要用“天伦”二字。
“母后别说,待子朔哥哥回来,让他去说。若是母后跟父皇提起,万一父皇误会了,于母后没有什么好处。”
穆氏哪有不明白的,如今不是共患难之时,皇帝对她敬重多于宠爱,眼见他也将要广纳后宫,平衡朝堂,她心中不是滋味却无可奈何。
穆氏吩咐道:“你且寻个机会,替我看看那女子是怎般的,我也好有个准备。”
贾琼只能应下了,于是离开了移清殿,打算出宫去,可是李连安手下的一个小太监来传她。
贾琼只得信步随她去御花园,二月杏花挂满枝头,鲜妍灿烂,随风摇曳。
穿过杏林,前方有一座小山包,山包上建了一个八角亭。轩辕泽穿着便服,身披狐裘大氅,正伫立在亭边,亭外随侍的除了李连安之外,亭外站着八个小太监和八个宫女,远些的地方还跟着方便皇帝更衣的人。
贾琼朝他福了福身:“参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平身吧,”轩辕泽转过身来,“今儿皇后召你进宫来干什么?”
贾琼暗想,只要他想知道,这皇宫内确实没有什么事可以瞒过他的。
贾琼既不能出卖皇后,又不能扯谎,于是道:“母后说,我们还有一位皇姐在民间,不能让她一直这么沦落民间。问我有什么法子风风光光将人接回来,又不会……”
“又不会什么?”
“那个……不会令民间……多有议论……”
轩辕泽神色缓和,反而问道:“那你给出了个什么主意?”
贾琼叹了口气,说:“我除了武功和医药,对这些事都不太在行,我哪有什么主意?”
轩辕泽呵得一声:“你过谦了吧?朕知你深藏不露。”
贾琼被他一怼,才笑道:“父皇都这么认为了,就不是‘不露’了。”
轩辕泽悠悠想了一会儿,说:“你皇姐在外吃了很多苦,本该早几年就接她回来,或安排个前程,只是朕顾不上。”
贾琼心头暗惊:他现在还能说出这种话来,显然是颇为在意她的,那么当年他待那位荆幻儿有些真情。
“敢问父皇,皇姐的生母姓甚名谁?何方人士?”
轩辕泽瞧了她一会儿,说:“贾赦没有跟你提过?”
贾琼又陷入了两难,说谎还是不说谎。按说皇帝的隐私不该和别人乱说,贾赦要是藏不住事,只怕让皇帝厌弃,虽不至让贾赦后半生落魄,但他估计要疏远了。
可她不了解轩辕泽,要是贸然骗他,他诈一诈贾赦,也许就知道真相。
贾琼叹了口气,不由得无奈,抚了抚额头:“我知道一些,我家近年年年有笔不小的支出是送去秦家的。当年蓉儿议婚时,爹爹和珍大哥非要为蓉儿聘娶秦家姐姐,我听了她的来历后觉得不合适。”
“我也早有耳闻恩侯什么都听你的,这倒不是虚言。”
“我爹疼爱我,所以会听我的话,这有什么问题?”
轩辕泽目光深深打量着她,说:“你看了他们八字不合,让贾赦拒了促成这门亲事,还是当年不想与朕有所关联?”
贾琼明白皇帝只会看中在他落难时还不离不弃的人,若是投机分子,他内心必是厌恶的。
“都不算是,我觉得皇姐的生母来历可疑。”
“她早已去世二十年,你没有见过她,怎知她来历可疑?”
贾琼沉吟不语,轩辕泽才道:“或是你想撇清关系的推托之语?”
“皇上不必激我,我在想怎么说。”贾琼顿了顿,“去年时,我中了王氏的厌胜之术,后来子朔哥哥顺藤摸瓜打击了供奉邪/神的寺院;我哥哥被镇压,那宝贝是那邪神之物;我和子朔哥哥去年在神京西南边百余里外除了一鬼一魔,也是邪/教引起的。”
轩辕泽对贾琼和轩辕起除掉云娘和三尸魔的事知之不多,但是他知道邪/教的案子。那观世音神像确实与早些年流传的不同,那神像上的符印也十分诡异。更可怕的是,全国上下除了偏远地界,许多寺庙庵安的观世音神像常有一模一样的符印。
当时他正在监国,就算对鬼神之说半信半疑,但是民间突然出现这样神秘广泛流传的邪/教组织,他也一定要除去。这种利用宗教来连结,蛊惑人心的秘密组织,是被历朝历代的皇帝所不容的。
所以破除邪/教这件事不是表面的轩辕起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么简单的,老皇帝和新皇都有一种处在帝王位置上的考量。否则他们让轩辕起为了一个女人动王家已经极致了,不必全国风风火火破除邪神神像。
轩辕泽道:“这与你皇姐的生母有何干系?”
“那邪神名曰‘警幻仙子’。”
轩辕泽喃喃:“警幻仙子……警幻……荆幻儿……”
轩辕泽皱起眉头,但是当年的风光绮丽,恩爱缠绵,让他如今也难以忘怀。轩辕泽在这个时代的皇帝来说算是不好色的,只因他年轻时遇上过‘荆幻儿’那样的绝代佳人。
之后六七年,他与穆氏患难与共,他待穆氏更多的是感激与亲情。
他待别的妾氏从不沉迷,因为那些妾氏虽然年轻却没有荆幻儿的风华绝代与温柔多情;妾氏们又不似王妃穆氏与他有患难之情,妾氏们更不及王妃给他生了一个了不得的儿子。
轩辕泽沉下脸来,说:“岂能仅因谐音相似,你就凭空猜测?”
“二十年前我还没有出生,我确实是凭空猜测。那么请父皇自己回忆一下,你和……那位姑娘当年相识相处时,她有没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
“没有!”轩辕泽断然否认。
贾琼走到石桌旁,取出纸与朱砂笔,画出了警幻的本命徽记符号,轩辕泽正好奇地走过来看。
“父皇在她身上是否见过这个徽记?”警幻要吸取人间气运,既然冒着观世音的名,若是没本命徽记在,凭什么人间本着供奉观世音的信念,香火信仰力量能转到警幻身上呢?警幻就用这徽记来确定神像的真正身份了,保障她能得到人间信众香火。
“没有!”轩辕泽脸色已然不善了,皇帝年轻时的感情秘密被一个小辈探究自然不是令人愉悦的。可轩辕泽回忆起那些恩爱缠绵的日夜,恍惚闪过一些画面,他们的木床上的荷花浮雕边沿似印有一些奇怪的符印。
轩辕泽看着贾琼画出的符印发呆,最终他记忆中那木床上的浮雕徽记与贾琼画得画重合起来,他心下不禁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