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不介意,可能是她不懂,师门没怎么教。
但他不能明知故犯。
沈初一画完一个,歇歇手腕,一抬头就看到谈亦承非常君子地转头看向别的地方。
她笑:“没什么不能看的啊,来,欣赏一下。”
她就这么用沾了墨的手,拎起那个黄色小人,放嘴边吹一吹,递给谈亦承。
谈亦承:“……”
不怕撕烂的吗!
不怕墨水晕开到相邻的符文上,毁掉符纸的吗?!
沈初一:“拿着呀。”
谈亦承面无表情地接过符纸。
这一看,他不由得惊讶了。
画符,一般都是照葫芦画瓢,学画符的时候,也是对着符文一点一点描的。画符不像是画别的图纸,只要画出来一模一样就行,画符的时候,符文的纹路,下笔的顺序,必须正确,就好像是写字时的笔顺。
但字只要写好了,笔顺哪怕不对,也没人知道。
可是符纸不同,如果笔顺不对,符纸就是一张废纸。
更难的点在于,字一般就那么些笔画,可是符纸的纹路却非常非常多。
就像沈初一现在画好的这个黄色小人上的符文,多到……像地图那样密密麻麻。
这么多纹路,就算是对着抄,都很难一次性抄对。
类似于手抄一万字,不写错一个字一个标点……
太难了!
可她就这么一会儿,谈亦承甚至怀疑有没有三分钟,她就给完成了!
真不是他想偷看,而是他根本不明白,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么多符文,怎么在两三分钟的时间内画出来?
哪怕就只是画横线竖线,两三分钟也不够用啊!
谈亦承终于还是忍不住看过去。
此刻,她正在往那个红色纸人上画符文。
一般来说,黄纸用朱笔,红纸则会用黑墨,或者金粉……
可她只准备了朱砂。
这会儿却在红纸上画。
她提笔的姿势很漂亮,手腕空悬,小臂很稳。
朱红的笔尖落在红纸上。
她完全不假思索地画出灵动的线条,明明红字落红纸,应该看不清楚的,可她画出来的痕迹,像是有光一般,和纸对比起来,竟然极其分明!
但这还不是让谈亦承最惊讶的。
她画一道,紧接着她画出来的符文就像是自动会长一般,不断地从她所画的位置往周边延伸!
那些符文自动向外延伸成形,一直到她画的那一笔所留在纸上的墨水,干涸!
她画下一笔,任由那些符文自动生成,她也没有停止,而是迅速画下第二笔第三笔。
她一共画了五笔。
她收起毛笔,符文也全部成形。
谈亦承真的是被惊到无话可说。
还有这样画符的?!
难怪她画得那么快!
根本就是符在自己画自己!
红纸上的符文在成形之后,很快,墨水就干了,所有符文全部隐没,再也看不清楚。
而此刻再看,那不过就是一张红纸剪出来的小纸人,再没别的什么。
沈初一拿着一红一黄两个小纸人晃了晃,等上面的墨水彻底干透。
她看向谈亦承:“你从哪儿知道那么多嗦嗦的东西?”
谈亦承沉默片刻,才道:“我生下来就能看到不该看到的,一直体弱多病,就被送去天问峰住了几年,算是俗家弟子。”
沈初一:“天问峰?听起来有点熟,我想想……哦,哦,邱华志提过一嘴,天问峰是不是有位叫终思邈的。”
谈亦承并不知道她说的邱华志是谁,他点头:“对。那你呢,你师承何人?”
沈初一:“……不知名道人,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现编的话,回头万一她给忘了这会儿编的啥,那就尴尬了。
直接来个无名道人,无可查证,方便。
谈亦承深吸口气:“这些都是他教你的?”
沈初一:“算是。哎,你那块木头,就是终思邈给你的吗?”
谈亦承抿唇:“终老是我师父,今年已经108高龄。”
沈初一脑子转了一圈才想明白,这是对她直呼他师父的全名不满呢。
沈初一轻笑出声:“嗯,终老先生高寿,好福气。好了,你帮我找个胶水,得把这俩纸人粘起来。”
符纸能用胶水粘?
谈亦承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还真相信她。
要知道,他从小在天问峰见多了师兄师侄师孙们画符,无一不是虔诚再虔诚,认真再认真,但成功率依旧寥寥。
不过就凭她能让符自己画自己,或许,真行吧。
沈初一就那么直接用胶水,把一红一黄两个小纸人背靠背站在一起。
胶水那么臭,粘在符文上……哪还有虔诚可言。
随后,她拿起朱笔走向坐在椅子上,记忆混乱,魂体还在不断变来变去的郑老。
朱笔的笔尖点在郑老眉心。
她笔若游龙,迅速在郑老眉心画上几笔。
人间朱笔,能画异界之魂?
谈亦承心里刚生出这个疑问,就看到她画的红色符文,闪着金光没入到郑老眉心。
与此同时,她从郑老手中拿过木牌,迅速把粘好的纸人拍向郑老。
下一秒,纸人通体闪着金光,郑老的魂体飞快缩小,最后缩到跟纸人差不多大小时,“嗖”得一下,郑老的魂体被纸人吸入其中!
再然后,谈亦承眼睁睁地看着那小纸人,迈开双腿,在桌子上走来走去,全身都很灵活。
更神奇的是,此刻的纸人在他眼中,是纸人,却也是郑老爷子!
纸人活动着手脚,看看沈初一,又转头看向谈亦承,还有些迷茫,但眼神却很清明:“我这是怎么了?”
沈初一道:“您已经过时了,您还记得吗?”
纸人郑老:“……记得,我是2003年过世的,现在……”
谈亦承:“现在已经2013年了。”
纸人郑老:“居然已经十年了。我只记得自己有时候清醒有时候不清醒,有时候想到好东西,想找人交流,可大家都看不见我。我回家了几次,我太太也不在了,儿女都有自己的生活,学生也……”
老爷子说不下去。
沈初一道:“您在这学校教书育人做科研多年,于校有功,于国有功,所以只要在学校范围内,您的魂体都能得到一定的庇佑,否则您不可能待这么多年了。”
“之前谈教授也说了,您过世后,应该魂归地府,等待再投胎。不过您不愿意,您说您有很多研究上新的想法,想要留下来,我就帮您重新塑造了个身体。”
“您待在这个小纸人中,魂体就不会受损,每天至少能清醒15个小时以上,纸人上的符文还能蕴养您的魂体。等什么时候您愿意去投胎了,我再解除封灵,送您过去即可。”
“在这段时间里,您想做什么研究都可以,给您弄一点缩小的笔,您完全可以自己书写,计算机也可以用,除了身体小点之外,您跟正常人也没区别。”
“当然了,还是得避着点普通人,吓到人家就不好了。”
老爷子激动不已:“我真的还能继续我的研究?”
“当然,不过需要的东西,以及您的研究场所,就得谈教授给您想办法了。”
谈亦承点头:“我会解决。”
老爷子开心得直接在桌子上跳起了踢踏舞!
嘿,这老爷子年轻的时候,相当时髦呢。
不过今天老爷子精力不足,很快就睡着了,原本站着的小纸人,啪嗒躺平睡在桌面。
在别人看来,那就是一个放着的小纸人。
可在谈亦承看来,他能清楚地意识到那是郑老,并且能感受到郑老的魂体在睡觉!
谈亦承心中五味杂陈。
郑老当初是得急病过世的,生前正在争取一个重要项目。
死后,项目也搁置了。
要知道,他现在的研究思路,跟当初郑老提出的,有不少相似的地方。
郑老比他经验更丰富,或许会比他更成功地建立有效模型。
如果那个项目当时郑老争取下来,并且研究顺利的话,或许几年后的那场大地震,伤亡人数能少些。
可惜……
说什么都迟了。
但,谁都想不到,已经死去多年的郑老,竟然还能有机会重返人间,继续他的研究!
迟了过去,但对未来来说,并不晚!
谈亦承不知道该怎么处置睡着的郑老,求助地看向沈初一。
沈初一:“夹书里当书签呗……好吧,装口袋也行。不用那么小心翼翼,普通的水火,都损坏不了这个纸人的。”
谈亦承郑重其事地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牛皮笔记本,把纸人郑老夹进去。
谈亦承:“多谢。”
沈初一:“顺手的事。”
她拿着从郑老手里拿出来的属于他的木牌,看了看。
“居然是建木。”
沈初一颇为惊讶。
在这儿,居然能找到建木?她也是真没想到。
刚才没注意,还以为就是一些其他的珍稀木头呢。
居然是建木。
建木虽是木,但跟其他任何木头,可以说都已经不是同一个物种了。
建木什么都不用加,无须雕琢,都可以成为一件灵器。
不过最让她惊奇的是,这个世界发展到现在这种程度,居然还会有建木!
曾经,在某次穿到修□□时,她破碎虚空飞升,开辟出了四方小世界。
在世界混沌之初,她丢下一粒种子,种子长成树木,后来随着世界共同成长,顶天立地,沟通神明,为世界输送生机。
那就是建木。
不拘泥于初始物种,诞生于世界之初,是世界之柱!
当初那个世界完成之后,她离开时,带了一个小枝条回穿越局,填充物种标本库。
此后,她就再没见过建木。
沈初一看向谈亦承:“这块木牌哪儿来的?”
谈亦承没回答。
沈初一:“你□□生灵,对邪祟来说诱惑极大,这木牌可遮掩你的气息。这上面原本还叠画的有符文,我猜,应该是遮你天眼的吧。”
谈亦承点头:“看到那些不该看的,如果是外表异样的,我能认出来不是人,还有很多认不出来……确实很困扰。”
沈初一:“就像那天晚上开车,看到前面有人,又辨不出来是人是鬼,就必须急刹车。”
谈亦承点头。
那天她果然看出来了。
谈亦承又道:“还有一些……形容异样的,我纵然见得多,但见到时还难免表情异样。他们发现我似乎能看到他们,就……会故意凑上来,很麻烦。”
沈初一扑哧一笑。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
一些鬼性格恶劣,也或许是太无聊,一旦发现有人能看到他们,就算没别的坏心思,也总是想逗逗对方,把对方吓一跳,看对方吓得哭天喊地屁滚尿流,这些恶劣鬼就当是找乐子。
而普通人被这么一吓,轻则心神恍惚噩梦连连,重则失魂落魄,高烧不起。
不过沈初一在谈亦承的脸上扫了一圈。
呵呵,这人怕是不会怕的。
想吓唬他找乐子的恶劣鬼,怕是没法得手。
不过,就他这张脸,过于漂亮,某些色鬼,恐怕就特别喜欢骚扰他了。
确实会很困扰。
沈初一眯了迷眼睛。
她抬眸看他:“上面的符文失效了。”
谈亦承点头,有些无奈:“以前画一次能管几年,后来只能管一年。半年前,符文彻底失效。”
符文失效之后,他真的行动不便。
沈初一看了他一眼,微微勾唇。
拿过桌上的剪刀,在自己指尖划了一道。
嘶――
一种植物。
真疼啊!
以往在高危世界经常受伤,多重的伤都不觉得疼,现在这一道小口子,却疼得这么清楚,果真是享福的时候最怕疼啊。
“你――”
谈亦承眉头紧皱,立刻去找医疗箱。
这办公室他也常用,搞地质的出野外,很多东西都是要准备的,这边他都有备用的。
等他拿了消毒液和创可贴过来,沈初一已经把木牌画好了。
她一边把割破的手指放在嘴唇边上吸,一边把木牌递给他。
谈亦承放下手里的东西,接过木牌。
看起来……
好像没区别。
在上面看不到任何符文的纹路,也看不到一丝血迹,就好像是所有东西都被木牌吸收了一样。
他还记得师父当初给他画木牌的时候,朱墨久久不干,在朱墨未干时,不能碰木牌,防止破坏掉符文。
朱墨干后,符文隐没不清,但久而久之还是会被磨损掉,导致符文失效……
谈亦承把木牌挂在脖子里,当木牌接触到他胸前皮肤,顿时,一股凉意侵入心头,头脑都好像瞬间清明起来。
不仅如此,他的心忽然重重地跳了一下,有种说不出的……
“以后你就能分清楚人和鬼了。”
沈初一道。
谈亦承目光直直地看她:“多谢。”
他对见鬼这事并不算太困扰,见得多了,除非对方忽然出现又极其可怖,一般情况下他都能做到面不改色。
主要就是分不清人和鬼,容易给他造成生活上的不便。
只要能分清,别的都不成问题。
再说了,见鬼也并不都是坏处,比如今天见到了郑爷爷,真是极大的惊喜!
或许,也还有可能见到其他的前辈们。
沈初一笑容清浅:“不用谢。”
她并没有那么乐于助人不求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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