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大雨倾盆而下,冰冷的风裹挟着冰凉的雨滴悉数砸在趴在破庙门口的人身上。

女子一袭灰衣,一只手向前伸着,一条腿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曲着,瘦骨嶙峋的身体像是死狗一样搭在门槛上。似向前爬行了许久,指甲里灌满了淤泥,从床头到门口留下一条蜿蜒的鲜红的痕迹。

倾盆大雨皆倾倒在她的脸上,从凌乱的发丝里露出半边蜡黄的侧脸还有血肉模糊的额头,如果不是脊背上微弱的起伏,竟似早已断绝了生机。

破庙地处偏僻,周围除了电闪雷鸣并无半点声息,一条小路似小溪蜿蜒直山下,一白衣男子迤逦而来。雨打风急,这人身上却无半点湿润,发梢也不曾有过半分扬起。离得近了,周身似有白雾缭绕,雨夜之中不似鬼魅,凭借的是出尘的眉眼,望之恍若仙人。

行至门前,背过手看着地上的灰衣女子,声音冷然:“她怎么样了?”

“还没死。”

旷野之内除了女子和他之外再无他人,这声问得突兀,却偏偏有人答。片刻,门前有两道空气一阵涌动,风雨自动回避,凭空出现了两个人影。一个黑一个蓝,皆不沾半点水滴,一妖邪一魔魅,眉眼皆如画。在这寂静的雨夜,让人望而生畏。

“不过她的气息已经开始微弱了。”蓝衣男子接着说,他的眉骨极高,微微一皱眉就像是凸起的山峦:“三日前额头被断裂的房梁砸伤陷入昏迷。今天早上明明已经油尽灯枯了,刚才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即使是用手撑着也想要爬出这破庙。”

“不过有我的魔力挡住门,她爬不出这破庙半分。”黑衣男子补充,他双眼狭长,看人时似壁画上夸张的鬼魅惑人又可怖,又反问白衣人:“慰生,你刚才去了何处?在重缘重生这么重要的时刻不在,难道想要背着我们提前守在天界门口,坐等她回来?”

名叫慰生白衣男人皱眉,持正威严:“当然不是。这是重缘要渡的最后一个劫,为了以防万一,我刚才特意去地界借出了寿元谱。再三地确认她的渡劫时刻。卷轴上云重缘此生命数十八,明日是她的生辰也是她死期。她本还有一日可活,但如果要渡过死劫,必须在今夜星月同天之时让她气绝。只要过了今晚子时,她即刻就可返回天界。”

这三人能在雨夜不沾凡水,对话玄妙隐晦,乃是因为他们乃是仙、魔、妖。一仙君,一魔尊,一妖王。任何一个在天上地下都威名赫赫的大人物,此时却神秘地聚集于这个小小的破庙内,而且还是为了一个凡人。

但不是为了救她生,而是为了等她死。

两人听罢不再质问。

“为了重缘重生慰生仙君真是费尽心思。“妖王行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他看向地上还在挣扎的女人:“只是没想到要想让一个小仙重回天界需要这么麻烦。当初重缘为了救我和隐峰,触犯了天规被贬下凡,成为一介凡人……”

他蹲下,苍白细长犹如玉枝般的指尖勾走女子的湿发,露出对方凹陷下去的脸颊,“我以为人类命短,只要她忍过这几十年就好。没想到她生下来不仅痴傻,还要历经‘亲劫’、‘情劫’还有‘死劫‘。为了能帮她渡过亲劫,我特地化名张森接近她。但我发现她如果要渡亲劫,花费的时间长出我的忍耐。我不忍重缘在人间蹉跎时光。于是为了让重缘尽快回来,我不惜迷惑她的家人,诬她是妖。她的家人差点将她烧死。虽然艰险,但这样的历劫远比命谱记载得还要艰难。劫难越重,修为越深,届时她就可从下仙飞升成为上仙了。“

说完,指尖在那张枯黄的皮肤上游走,似乎在寻找前世那洁白剔透的模样,却只能沾到早已发黑的血:“重缘,等你回来,定要好好补偿我才好……”

地上的女子有了反应,缓缓地抬起头。她太瘦了,细瘦的脖颈颤巍巍地支撑起脑袋,如同一节枯枝勉强挂着着一团初雪,凌乱的头发下,是一双雾蒙蒙的双眼,像是藏着一团浓雾——那是被火熏瞎的眼睛。

她张了张被雨水泡得苍白的唇,似乎有些理解不了他说的话。

魔尊隐峰不满地扯开行森的手:“只是一个亲劫而已,就值得重缘对你感恩戴德?妖王,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了……”

行森转过头:“我为重缘尽心竭力,只知道与我相争这凡间归属的魔尊你,又为她做了什么?”

听到这话,隐峰缓缓站起,负手而立:“当然是渡情劫。她的情劫本是嫁给一个病秧子,等病秧子病重两人情缘了断。这情关易过,但对她的修行无益。于是我化名赵岩接近她,让她爱上了我。然后设下一计,让她以为我们有缘无分离开了她。本以为以她的心智受了情伤后会默默忍受,哪想到她却追了出来……摔断了一条腿。”

“你倒是心狠。”

“正如你所说,劫难难度越高,日后的修为也就越高,这样岂不是对重缘更好?”

躺在地上的女子瑟瑟发抖着,残破的裤腿下露出伤疤虬结的皮肤。即使再冷那条左腿也以不正常的角度歪曲着,无法蜷缩起来给自己带来丝毫温度。

行森缓缓眯起眼,天空雷声更甚:“说得道貌岸然,你只是不想重缘的转世落入别的男人怀抱罢了。”

隐峰抬起头,没有反驳:“既是情劫,让她受情伤就是了,对象是谁又有什么分别。”

“你不是为了重缘服下情蛊了吗?为何又能与她的转世……”

“重缘和她的转世,又有什么分别?”

行森无话可说,只得哼了一声:“当初若不是被你打伤,岂会让你钻了空子……”

隐峰与行森相争多年,若是以前肯定与他动了手。但今天是重缘回归的重要日子,更何况还有第三人在场。

“你和我只是略施小计。慰生仙君才是殚精竭虑。”隐峰勾起嘴角,邪肆横生:“在我和你相争的时候,他早已化名周生接近她。然后将她救下来藏在这里。死劫之时,多一分少一息都不行。为了不让她早死,不让她晚死,这么多天一直用药吊着她的命。为了重缘,慰生仙君这份心思我真是自愧不如。如果日后重缘回来,肯定对慰生仙君的感激大于咱们两个。”

慰生冷然:“你们两个太过张扬,如果不是本仙君用鉴凡镜看着,提前下凡为你们两个收拾烂摊子,重缘渡劫之事早已失败。”

“慰生仙君在天界高高在上,哪里知道下仙渡劫之难。之前若不是我和隐峰的帮助,重缘也许早就错过劫难,还要作为凡人渡过这无用的一生,届时谈何重生?!”

行森说完,他虽然笑着,但属于妖族的獠牙已经露了出来。

慰生没有太大反应,但身后的仙剑也已经微微震动。

三人皆蓄势待发,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地上的女子的指尖又动了动,如同濒死的鱼竭力蜷起它的尾。

雷声阵阵,天际晦暗云层翻涌。她绕过行森,脊背像是开化的河流,颤巍巍地起伏着,只有抓向地面的手有力且坚韧。鲜血从指尖里留下来,被雨水冲刷和额头上的血融为了一体。明明面前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挡着,她却像是毫不知情一样锲而不舍地向前爬行。

隐峰皱眉看了看天色:“距离子时还剩多少时间?”

慰生道:“不到半盏茶的时间。”

隐峰眉头大皱,一挥手禁制又多了一层,把女子弹了回去。他几步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提了起来:“重缘,别浪费力气了,你出不去的。”

女子缓慢地眨了眨眼,灰蒙蒙的眸子里毫无焦距,额头上的血被冲干,露出惨白的伤口,和她整张脸一起散发着死气。单薄的身体在他的手心里一再飘摇,半晌张了张嘴。

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慰生仔细看了,诧异:“她在说……‘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