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怕最后一个任务难做吗?你只睡了两个时辰。”
王白拍了拍身上的灰起身,莫得一手负在后,仰头看着那个铜像,少许长发堆叠在地上。
“到明天早上,还有六七个时辰,莫要着急。”
王白问:“道长,最后一个任务是什么?”
莫得指尖一挥,一个东西飞到她面前,她赶紧一接,原来是一本书,微微发黄破损,上面的书名已经看不清了。
“这书在观里发潮破损,你将它重新誊抄一份。明早鸡鸣之前给我送来,我就算你过关。”
王白道:“我的字不好看。”
莫得顿了一下:“无妨,我能看懂就好。”
王白点头。书她虽然没抄过,但照猫画虎应该不难。
只是她现在身边暂无纸笔,只能去找表姐。到了李家村,发现郑家乱成一团,原来是郑源坚持要带着表姐搬出去,郑老太太不依,于是你来我往地吵了起来。
王白拿着书本,刚想回转,身后突然响起木门的吱呀声。
“王姑娘?”
王白回头:“李伯父。”
李秀才一笑:“是来找你表姐的吧,看起来他们家......略有不便。如若不嫌弃,进来坐坐吧。”
王白看着书本:“伯父,我还有要事.....”
李老秀才看见她的书本,微微一笑:“可是跟读书有关的事?那正好,我一无所长,就是最善读书,你有什么难处可对我说。我也想求教你一件事。”
话已至此,王白不去不行了。
她一进屋,除了满屋子的药味,多了一点檀香。发现正厅内,新摆了一座佛,上面插着三炷香,檀香缭绕煞是好闻。
看来按李尘眠所说,李秀才为了他的身体,不信道士,改信了佛。
真是爱之深,“愚”之切。连饱读诗书的李秀才都不能免俗。
李秀才问王白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王白道想要空白纸张和笔墨。李秀才道这些他家里应有尽有,吩咐妻子去拿。
然后给王白倒杯茶,想了想问:“王姑娘,前两天你当众戳穿了那个妖道的真面目,然后就将他的尸体带了下来,他自尽之前可有说过自己送出的那些丹药,有无解法?”
因为济世死得十分突然,死法异常惨烈,伤口是寻常人无法做到的,王白只能说他是畏罪自杀。
王白摇了摇头:“他只会炼丹,不会解丹。除非找更加高深的道士解开他的丹毒。”
李秀才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失望:“可是这附近哪有道法高深的道士,我昨日去汴城找了圣僧,谁知他说中了丹毒,已是回天乏力了。”
想到这都是自己引狼入室,让本来身体不好的儿子雪上加霜,他就更加内疚。
王白刚想说山上有一个莫得。但又一想这个莫得神出鬼没,又始终不肯现明正身,难保不是另一个济世。在摸透对方的底之前,她不能轻举妄动。
她垂下眸子:“表姐也深受其害,我会想办法。”
李秀才摆了摆手,只当她随口说的安慰之话。
王白转头看了看,竟然没看到李尘眠。李尘眠虽然脾气奇怪,甚是惫懒,但是家里来人他从不躲闲。今日怎么没出来?
李秀才道:“王姑娘莫怪,尘眠这几日不知怎的,足不出户也受了风寒,整日闷在屋里咳嗽,并非是不想见客。”
“我明白。”王白点头:“请您替我转告,请李公子多保重身体。谢谢您的书本纸墨。”
王白刚想离开,李夫人就端着果盘出来:“王姑娘,且慢。我们尘眠听说你要抄书,说您家中略有不便。他特意把书房让了出来,你可随意使用。”
王白一愣:“那......他呢?”
李夫人一笑:“在房间里裹着被子,看着汤药皱眉呢。定然是晚上睡觉又忘了关窗,否则这回暖时节怎的又染上了风寒。”
王白想了想,表姐家不能去,家里有那个老母鸡看着更不能回去。看来只有李家是最好的去处了。
“麻烦您了。”
被李夫人引到后院,一路上嗅到芳草清香,还未靠近就听到了竹林的声响,她微微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几日的疲乏微微有了缓解。
李夫人把木屋的门推开:“王姑娘,这屋里的东西你都可以用,不用拘束。”
王白道谢。她大体能知道李家夫妇对她友好的原因。如果不是她当众揭下济世的假面,恐怕这两人还被蒙在鼓里,做着儿子好转的美梦。
如今虽然知道李尘眠已是强弩之末,但至少可以提前准备救上一救,总比全然无知要好。
这样想来,王白还算是李尘眠“半个”救命恩人。
放下果盘,李夫人轻轻地把门带上。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只能听到窗外竹叶的哗啦作响。王白起身看了一圈,发现这屋里比她想象中还要简朴,墙上除了摆满的书籍与字画,再无其他。
唯一特别的,是窗前挂着的一只纸灯笼,小巧玲珑格外精致。让她想起了那天晚上李尘眠交给她的那盏纸灯。当时为了不被王金或者银芝抢走,被她藏在了床底下。
不仅有纸灯,还有几个纸鸢,两两相对挂在窗,略有童趣。上次他就给了王简一个。她本以为对方只是一个死读书的迂腐书生,没想到竟也有这点小心思。
察觉到自己想远了,王白马上回神。书必须要明天早上抄完,她不能耽误时间了。
王白以为只要她不眠不休就能抄完一本书,待一落笔的时候就知道了难处。
且不说这书本晦涩难懂、笔画甚多,就说自己砍了柴挑了水的手臂,微微一抬起就酸痛难忍,更何况是用长满水泡的手去握笔。
只写了两个字,冷汗瞬间就从额角下来。
她这才知道,为什么莫得只让她抄了一本书。她本以为简单,却不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看着满屋的书本,想到生病的李尘眠,还有卧床不起的表姐,她深吸一口气咬牙写了下去。
说来也怪,虽然她看不大懂这无名书上的字,但细细抄下来,竟然也能静下心来。不知不觉抄到了下午,木窗微微打开,清风带走了所有的闷热,待晚霞爬上西边之时,她的眼前越来越花,终于坚持不住倒了下去。
脸颊盖在未干的墨上,她发出了小小的鼾声。
半晌,木门被缓缓推开,一白色身影端着蜡烛缓缓而来。
李尘眠闷咳了两声,看到王白手心下的字迹,似是蟑爬,他挑了一下眉梢。还真是丑得不堪入目。
王白听到一点动静,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但是身体的疲乏把她拽入更深沉的梦乡。她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咬着牙低喃:“还有、还有一个时辰了......”
李尘眠一愣,看到她手心里的血泡,有几个已经被磨破,血水顺着笔杆滴在了纸上。
夕阳下,王白的脸蛋也微微发红,凌乱的发丝随着热汗黏在额头上,像是不谙世事的稚子。只是那紧拧的眉头却暴露了她深沉的心。
李尘眠顿了一下,他缓缓地把烛台放在桌子上,半晌,看着窗外的摇曳的竹林,竟是比风声还要沉默。
待王白换了一个姿势睡去时,他小心地把纸张抽出来,再打开无名书本,闷咳了两声后,无奈地提起笔——
“我莫不是自作自受......”
——
夜半,王白终于醒来。她身体强壮,这一个小觉就把她的疲惫补回了大半。
一转头,看到李尘眠在灯下作画,不由得一愣:“李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的书房。”顿了顿,又解释:“晚上睡不着,来此作画。”
人与人不一样,有的人睡不着只能睁着眼睛到天亮,有的人睡不着就会画画。
王白抹去脸上的热汗:“失礼了。”她低下头,突然一愣,她什么时候把书都抄完了?
“李公子,这个.....”
李尘眠道:“既已抄完,那就先回去吧。拿好灯,天黑危险。”
王白低头看,发现那字体是她的字体,可是她明明记得还剩下一半未抄.....
李尘眠把纸灯递给她:“小心慢行。”
她只得点头:“谢谢。”只是想起什么:“李公子,能不能给一些纸张笔墨?我怕下次还会用得到。”
“随意拿。”
李尘眠说着,从始至终都没有低过头。好像在做什么鬼斧神工的神画。
王白取了东西告辞。待房门关上后,他也撂了笔。
画了半天,一大张空纸,只有一根竹。这竹看似坚韧挺拔,实则不知道画多了多少竹叶。仿佛随着窗外的风声,一抖那叶子就能哗啦啦地落了一地。
李尘眠皱眉看着,把它收进画轴里,然后关上了木窗彻底隔绝了那恼人的声响。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
王白就站在了道观里。明明上一刻道观只有她一人,一转眼那座山石上又多了个一个华发老头。
“莫得道长,我抄好了。”
莫得让她放在地上,书本无风自动到了莫得的手里。
“你倒是准时。”
说着,他随意一翻,突然指尖一停:“这都是你亲自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