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过一辈子的夏菊花,现在周围的环境比起上辈子来,发生的变化太多,让她原本谨慎的心态慢慢起了变化——上辈子她谨慎了一辈子,得到的却越来越少。这辈子很多事儿,她上辈子都决不会碰,却一样一样都干成了。所以夏菊花觉得,凡事总要试着做过了,才知道能不能成功。
于是赵铁蛋的大儿子赵大狗(听听这名字,就知道赵铁蛋对儿子有多敷衍了)突然就跟着刘志全兄弟两个,四处给平安庄的人漏起粉来。平安庄的人开始还有些奇怪,等听说赵大狗给人帮忙,生产队一天给他记三个工分,就没人说什么了。
现在平安庄除了不懂事的孩子和动弹不了的老人,每个人都是忙碌的——各家亲戚听说他们学会了漏粉的手艺,都想着让他们帮着漏上一些,好歹过年的时候能添道菜。
夏菊花教人漏粉是为了尽最大可能储存红薯。别的生产队的人来找平安庄的人漏粉,从头到尾她都是欢迎的——她不能插手别的生产队的事儿,可是亲戚之间帮忙,别的生产队长也不能禁止不是。
因此平安庄人漏粉的手艺,并没有跟编席的新花样一样,不能教给别人。可是其他生产队的社员没有平安庄的社员干劲足,早早把修渠和冬天地里活都干完了,每天仍然需要上工,要不就没有工分。
所以来学手艺的人不多,扛红薯找亲戚帮忙的人不少。赵大狗年轻有把子力气,给哪家帮忙都干劲十足跟以往偷奸耍滑大不一样,哪怕是生产队给他记三个工呢,社员们还是能接受的。
社员们能接受,不代表生产队得一直给赵大狗记工分。大家很快发现,陈秋生好象知道各家自己需要漏多少粉一样,等平安庄自己分的红薯漏完,再找赵大狗帮忙,生产队就不给记工分了。
这咋行。人们不敢找夏菊花,却敢堵陈秋生,说他这个会计不公平,厚此薄彼。凭啥赵大狗给别家帮忙的时候生产队给记工分,轮到他们家就不记了?
厚此薄彼的陈秋生怒了。欺负人是不是,这主意又不是他想出来的,凭啥只找他不找队长?他冲着找的人喊:
“你们自己家分了多少红薯心里没数?赵大狗能帮着自己生产队的人干活,是破天荒的事儿。生产队为了促进他的积极性,给他记工分也就算了,你们给自己亲戚漏粉得人情,还想让生产队帮你们出工分?”
社员们被陈秋生喊蒙了,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回家漏粉儿去了——不走不行,现在陈秋生牛着呢,队长要忙着跟妇女们编席,跟着粮站的人动员社员交余粮,根本顾不上记工分的事儿,都在陈秋生手里攥着呢。
赵铁蛋不走:“陈哥,生产队真不给我记工分了,那我干啥呀?”
陈秋生心说我管你干啥呢,却不能不完成夏菊花交给他的任务:“你自己家的粉漏完了没有?”
赵铁蛋挠头:“漏完了。陈哥,你不是说我好好给大家漏粉,就能娶上媳妇吗,现在生产队不给我记工分,人家也不找我漏粉了,我媳妇……”
陈秋生四下里看看,见街上没有什么人走动,叫过赵铁蛋来小声跟他说:“你傻呀,生产队一天给你记几个工?”
“三个。”赵铁蛋想不明白陈秋生自己就是记工分的,怎么还问这个。
陈秋生捏着鼻子把话说清楚:“三个工分值多少钱会算不?你悄悄问问刚才走的那几个人,谁家忙不过来,用不用你给帮忙。要是用你帮忙的话,你不用要三个工分的钱,给两毛你就干。没现钱的,给你两毛钱的粮食也行。你想想?”
赵铁蛋有点儿想不明白:“公社不是不让搞剥削吗?”过去长工才给地主干活呢,宣传队都说了,那是剥削。
陈秋生快烦死赵铁蛋了,都顾不得别人会不会听到,直着脖子吼:“换工,换工你懂不懂?你又不下地,跟能下地的人换工,咋就成了剥削?!”
赵铁蛋在陈秋生吼头一句的时候,就把头低下了,等陈秋生走远了,才抬起头来嘟嚷一句:“说的好听,还不是让我给别人扛活。”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走向一户刚才追着陈秋生问的人家——以前他爹不下地,也不催着他们兄弟两个下地,没尝过挣工分的滋味,赵铁蛋自己也觉得天天混救济没啥。
可是帮别人漏粉后,天天知道自己挣的工分又增加了几个,想着挣多少工分能娶上媳妇,赵铁蛋就迷上了每天问陈秋生自己已经挣了多少工分的感觉。
就象媳妇站在前头等着他,用白白嫩嫩的小手向他打招呼一样一样的。
夏菊花现在顾不上赵铁蛋能不能问出结果来,她正一脸严肃的听着粮站的同志批评平安庄的工作落后:“夏队长,整个平安庄的竟然只收上来三百多斤余粮,别说红星公社,在平安庄大队都排到了最后。”
“你是不是对粮站收余粮有意见,没有好好的动员社员?”粮站的人一拍桌子,把想着该交哪头猪的夏菊花吓的一激灵。
“同志,你是不是误会了。我们生产队听到大队的通知之后,就给社员开过会了,让他们有余粮的赶紧主动交到粮站去。我们自己家不是也交了六十斤高粱吗?”夏菊花可不担拖后腿的罪名,连声反驳着粮站人的话。
跟过来的大队民兵队长刘力群,也替夏菊花解释:“夏队长刚当生产队长没多长时间,也起到了带头做用。平安庄的社员自己不交余粮,夏队长也没办法不是。”
粮站的人知道自己没理由责怪夏菊花,可是收余粮的工作是按大队分片的,平安庄生产队交的少,带得整个平安庄大队的收购任务完成的都是倒数,回粮站之后他这个收粮的人脸上没光。
所以哪怕刘力群出面说和,粮站的人还是一脸阴沉的放出了狠话:“夏队长,咱们粮站和生产队,一直是相互帮助的关系。你刚当生产队长不知道,问问别的生产队干部,每年我们粮站的公粮款,都是怎么拨的。”
不用问,夏菊花心里门清。她听完后咬着牙,脸一点一点变白,似乎真受不了粮站人威胁一样吓的不轻。刘力群刚想说话,就见夏菊花站了起来。
“许同志,刘队长,你们跟我来。”夏菊花的声音很轻,仿佛风一吹就能吹到天边去。她的身体在抖,仿佛双腿不足以支撑身体。
刘力群有些不明所以的站起来,劝她:“夏队长,许同志也是为了完成任务,不是想难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