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您饶了儿臣这一回吧!您饶了儿臣这一回吧父皇——”

二皇子被拖下去的时候,那尖利的、划过耳膜的求饶声在殿内回向,然而皇帝这次却也没有半点动摇。

很快,声音消失了,大殿中寂静的可怕。

皇帝闭了闭眼,忽然长长舒了一口气,暮然间才觉得自己竟然因为那个故事,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

现在想想,他才蓦然惊觉,逸昭做的事情才是对的。

若不是有他暗中抗旨,孤身一人前往琼州与东夷人相抗,只怕如今他大盛朝内被东夷人暗自蚕食还尤为不知。

自己过去多年来沉迷于寻仙问道,放下了朝政放松了警惕。

而逸昭虽然看的清楚,却困于孝道和他的训斥,不能再做得更多,最终才会差点因此而死在琼州。

“朕老了,早已没有几十年前的意气风发和能日日上朝的精力了。”

皇帝突然感慨出声,一旁人要上前劝慰时立刻抬手说道:

“你们也莫要多劝,朕已下定决心。

朕要下旨让太子登基,朕,就退位想个清福吧。

云逸昭,今后大盛朝的江山交予你,你可切莫辜负了朕和朝中老臣的期望。”

“回父皇,儿臣定会日日勤勉,励精图治,绝不会…”

“行了行了。”

看着培养了多年的儿子此时那严肃而又谨慎的神色,并没有因为听到登基而喜形于色,皇帝心中就带起些欣慰,摆了摆手。

可随后,会又忽然瞪他一眼,说:

“你小子别在这得了便宜而卖乖!

哼,这皇位还没这么快交给你,嗯,就先等这亩产千斤的土豆种出来再说吧。”

再怎么着,土豆也是他下令种下去的。

前人栽树前人乘凉,等史书上写出来,怎么也得是他在位时的功劳,儿子也别想跟他抢!

“陛下,您怎么就要退位了呢?”

正当一旁的臣子都心中五味杂成,谢婉凝却忽然皱着眉头叹口气:

“父皇您再多干几年啊。让阿意给你处理奏折不就行了,这当皇帝天天九九六上下班,想请个年假都没空。

我还想和阿意去去琼州度假呢。这以后哪里有时间啊?

陛下,您看您现在其实身体还行,要不您再干几年再退位呗?”

皇帝:……

怎么这样一说,说的他现在就不想再当皇帝了呢?

“不行,没得谈!云逸昭,别想偷懒!

礼部,等土豆种出来立刻就准备!”

……

“土豆,这是我家的土豆,你休想抢!”

“你胡说,这明明是我们家的是你偷的。你还不还!狗二狗三,咱们拿石头扔她…”

“啊啊啊啊啊啊”

琼州一村庄的角落里,白双双抱着手里那几个土豆,被人用拿石头扔的痛到尖叫,却也没有将手里的土豆放开。

她趁乱推倒几个孩童,便立刻跑进了院子里,将门紧紧关上,任由外面人如何骂的难听,也死活不开门。

“那几个土豆,明明就是你从他们家拿的。”

目睹了全程的陆子安此时站在屋门处,淡淡说着。

此时的他早已没有了原先玉树临风的才子模样,反而是眼眶深陷,胡子也许久没有清理,整个人都已经瘦得脱了形。

“那又如何?那又如何?我去偷去抢,还不是为了我们两个能吃饱饭!

你要有本事干什么指责我,冲出去将外面打我的人都杀了啊!你不是大才子吗?你不是风光的陆家嫡子吗?

如今你的妻子落到如此地步,你却做个窝囊废吗?”

面对白双双歇斯底里的指责怒吼,陆子安却是转身关门入了屋内,麻木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此时,他稍微一动就全身都疼的要命。

脚上是流放了几千里路走出来的还未结痂的水泡儿,手上也是干完农活、还得去人抄写文字的水泡和厚茧。

虽然他靠着些关系和自己识字的本事,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这奴籍。

可是如何以一个一穷二白的白身活下去,却成了一个新的难题。

尤其是当他种地时,对上那一旁所有人都怒瞪着他的不善目光...

直到此时,陆子安才明白,他远远不如谢婉凝。

谢婉凝当初流放到的琼州,条件只更恶劣,可是她却凭借着一己之能,重新风风光光回到了京城。

而他竟然连开头的一步都做不到,也做不好。

原来,谢婉凝能做到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半点都不轻松容易。

为了几斗米而日日辛劳不停的生活,已经将他之前的心高气傲彻底磨平,如今的陆子安,再也没了以前半分的傲气。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这一路以来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哪里是仅仅一句道歉便能原谅的?

他有何颜面去求人的原谅?

如果谢婉凝没有远超常人的本事和坚韧,谢家之后会怎么样呢?

会不会也吃尽了苦?

夜晚,破落的屋子一片死寂。

屋内没有灯,一派沉沉黑暗,劳累了一整日的陆子安身心俱疲地陷入了梦境中。

忽然间,他在梦中见到了被白双双逼的的跳海未死,却又被发卖最后自尽而亡的谢婉凝。

之后,想尽办法想为女儿讨个公道的谢家人被白双双不断的打压,最后谢家父母含恨而终,而谢小小,也不过双十年华就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很快病死在琼州。

而他那时在做什么呢?

他已经不是内阁首辅而,因为太子于琼州失踪,他辅佐二皇子登基,成了万人之上、风光无限的宰相。

他和白双双神仙眷侣,光鲜亮丽,令人好不羡慕。

陆子安看到这里,忽然全身都颤抖起来。

他不欲再看,然而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拽着,强迫着他继续看了下去。

朝堂之中所有官员都学着他陆家的风气,只顾蝇营狗苟。

看着表面欣欣向荣,实际却不堪一击。

很快,这一切被东夷人所打破。国师、东夷人、还有有着东夷人血统的二皇子,卖了琼州的时候,他们这些朝臣还在互相争斗夺利,没人在意。

一年后,一个琼州早已满足不了东夷人,他们野心勃勃,大盛朝从南到北的海关都被他们把持侵占。

然而此时,朝内却已经有不少重臣或被收买或被那国师的丹药所节制,将官爵、白银、女人、田地悉数奉上。

前朝太子的势力已死,新朝大臣除了龟缩的,便是逢迎的,朝廷摇摇欲坠,百姓揭竿而起。

几十年间,大盛朝风雨飘摇,起义军从几千人到几万,到几十万人。

到处都是死人,哀鸿遍野,不是饿死,便是被人所杀。

百姓们越发怀念为了与东夷人抗争而折在琼州的逸昭太子,就越发痛骂诅咒着东夷人和二皇子。

而他陆家,陆子安还有白双双,因为当年他们为了二皇子登基所出之力,虽然光鲜的令人羡慕,可也被万民骂成了走狗…

“啊——”

忽然之间,陆子安从这噩梦中惊坐而起。

他胸口急促的呼吸着,瞪大眼睛望着眼前一片虚空,怔了半晌,忽然失声大笑。

他一手搭在眼前,任由自己嘣的一下倒在那硬邦邦的床板上。

他笑着笑着,眼泪却不断从指缝间滑落。

原来从头到尾他都是错的!

他一直在怪白双双自私自利骗了他,可是他和白双双又有什么区别?

只顾于营党争利,扶植二皇子,却只对国师和东夷人的威胁视而不见。

从头到尾,他才是最自私自利最眼盲心瞎的那个人!

悔恨弥漫开来,胸口也抽痛的厉害,陆子安痛的蜷缩在了床上,然而,他却是大笑着痛骂出声:

“陆子安啊陆子安!你活该一辈子就和白双双一辈子谁也不放过谁,你们一起老死在这里,才该当是你的下场!”

都是他活该,这一切都是他活该啊!

……

琼州土豆种出来的当日,谢婉凝正拎着一篮子的玻璃冰镇果汁,准备去往她那秋收的大果园里。

“我家的土豆产出了一千一百斤!”

“太少了,我家都一千八百斤了,你家一定是偷懒了,没用草木灰对吧?”

琼州的土豆冬日能种,夏日也能种,此时正赶上一批秋收土豆,谢婉凝踩着那风和日丽的阳光,一边听着周围人讨论收成,一边脚步轻快的走过。

走过崖城城门后,忽然便听到了果园旁边女孩子们轻快朗朗的读书声。

那是她新建的女童收容所。

谢婉凝听着这声音,淡淡一笑,很快提着篮子推开了一旁大果园的院墙门。

“哎哟,凝姐你今天怎么才来呀?你看这柚子结了满满一树,这可累死个人了。

还有这叫什么橙子的?这和橘子有什么区别呀,干嘛种这么多。

我腰都废了!凝姐你还让不让我摸鱼了?”

“行行行,先别摘了。

干爹,水碧姐姐,你们都过来,先吃个橙子歇一歇,剩下的柚子让阿意来了再干。”

“好好好,能摸鱼就成!

就知道凝姐你最疼我这亲弟弟了。”

摸鱼秦嘉志半点没变,此时洗了手一溜烟就跑过来,拿起一个切开的橙子一口咬下去后,那橙子清香的汁水一下喷在口中。

橙子那酸甜多汁的口味,一下子就让他眯起眼来,享受的都哼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