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七十章

她自己都吃过许多次亏了。

绝不会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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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夭本想出门逮个将领再多打听些外界近况,譬如上次见到的那个领头魔兵就很会来事,走出半截宫道,朝她行礼的侍卫便好心地告诉她:魔尊在主殿议事,往左边那条道转过去就是了。

时夭便同他寒暄,说主殿原来已经修好了。

那侍卫忙不迭地都答了,无非是夸顾袭清的丰功伟绩,什么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连夫人原先住的偏殿也特意着人再修缮了一番,保准是合夫人心意的。”

时夭没好意思说那地方原本是顾袭清住的,修缮可说不准是为了谁。

她往主殿走,没像之前那么大摇大摆,瞧着三三两两的人从殿中出来,她便站在墙根底下偷瞄,一眼看出这行人不是魔族——魔族人的气质特别好认,浑身上下充斥着“我不怕死”“你要不要和我打一架”的好战大胆,走起路来都虎虎生风。

饶是往她跟前行礼奉承,还是自有血性。

时夭又不免想起一团乱的妖族,诚然早年从修士那边分支出去用了禁术的魔族底蕴深远,与后来依靠着天地灵气漫长点化的妖族不同,但后者未免太拉胯了,想想都头疼。

要是妖族有个先祖去勾搭出了魔族的禁术,亦或是再从修士那边偷个秘辛出来,想来合族不至于如此。

时夭又等了一会儿,懒得走台阶,纵身跃上主殿高而威严的平台。她没收住灵力,也不刻意屏住气息,顾袭清是能察觉到她来了的。

走到门口,却能听见屋里的声音还没消:

“这件事没得谈,今后不必再提。”

“是。”

应声的人退下,开门就见到时夭,整个儿愣住,还是听见时夭笑盈盈地朝着屋里问了声好,他才连忙半跪行礼,“见过夫人。”

这还是时夭头一遭当着顾袭清的面被这么叫,稍等了等,没听见顾袭清反驳,便从容自若地走上前去。

顾袭清本是坐在最上方那尊华贵到不可言说的椅子上,那大概就是魔尊的专属座椅,为了见客的。这会儿他已经绕过屏风走到桌前,拿起了众多信笺、卷宗中的其中一样,脸上露出些许疲惫的神色,却也不是厌烦的态度,久久僵立着没有反应。

好似是……难过?

时夭不大确定,她问:

“我看到方才走的那些人了,是修士?”

他们上次不欢而散,时夭却能态度自然。

顾袭清看了看她,神色平静,暗含打量的眼神仿佛在问:你便就这么和我搭话了?

时夭面色不变,很是坦然。

稍许。

顾袭清应声:“是。”

时夭再接再厉:“来让你把我交出去的?”

顾袭清又看向她,答案不言而喻。

时夭替他补充:“但你偏不。”

顾袭清听她语气活泛,尾音还略略上扬,不消思索就知道她又得意起来。

只是不知道她是为平安得意,还是为他被她拿捏得意。

时夭确实有点高兴,从前也不是没有被顾袭清护着过,可只有这次让她觉得愉快。她心情颇好地翘了翘嘴角,刚要说话,眼尖地瞄到顾袭清放下的那封信中的只言片语:

忤逆不孝,断绝关系,大逆不道。

光着三次成排的词语,时夭精明的小脑瓜瞬间就将真相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想要趁势将事情追问清楚点心思淡了下去,她站在顾袭清身边沉默着。

顾袭清等了一会儿,既没等到她开口,也没感觉到她有任何动作,手上的信被他放在另一边,正面朝下,他侧首注视着时夭。

时夭被看得一阵心虚:“干嘛这么看我?”

顾袭清伸出手,顶着这清风明月的气度,满脸的淡然安和,却不轻不重地捏了下时夭的脸:“做了什么亏心事?”

时夭拍开他的手:“我才没有。”

看样子确实是没有。

顾袭清眼睫垂拢,将她全身自上而下打量一遭,目光转到周遭,瞥见桌上的东西,心下了然:“与你无关。”

时夭:“什么……?”

顾袭清点了点那封正面朝下的信:“早在我入魔之前,家族已同我断了关系。”

时夭更是愕然。

说来惭愧,她和顾袭清缠杂不清这么多年,对顾袭清家里的了解仅止步于梦中所看到的一切,不过那也是个背景板,父母关系、兄弟感情、家族具体,她压根不了解。

顾袭清倒是一派沉静,瞧不出此事对他有什么影响,提起时也是淡淡的,方才那点疲倦的叹息似乎只是错觉。

道侣大典上他所为悖逆,父亲与几位族人将他带回去严惩,当时他的情况已经不够稳定,父亲便商量着索性将他杀掉。

当时顾袭清的情况和死也差不多,还是二叔顾怀舟于心不忍,知道自己这侄子从前在家里就处处严苛要求,受多少罚还是乖乖听话,便去和顾袭清报了个信。这一下可就彻底坏了事,把顾袭清推向入魔的绝路。

于顾袭清本人,他并不认为自己入魔与谁有特别的干系,木已成舟,便是想起来,不过是他没过心魔那关,与人无尤。

但顾怀舟显然被当成推手之一,顾袭清有心去救他,说清此事,但稍与他沾边的事,就免不了骂他这忤逆不孝的东西,一切全然是因他而起,死了最好。光是这段日子,顾袭清就收了十数封让他立即自裁的信。

顾袭清只好想法子从中周旋,况且他也隐隐赞同这话,偏偏他不舍立即去死,实在是贪生怕死,枉费父亲心血。入魔后,他也极力遵循从前的做法,还找来了放在院子里的那汪冷泉,用来压制魔气。

实则他有比冷泉更绝佳的控制阀门——

时夭好似终于回了神,小心翼翼地看他:“为什么?是……为着道侣大典的事么?”

顾袭清连半分停顿也没有:“不是。”

她就是他最稳妥保险的阀门,是能轻易将他从混沌失衡一举拉回的良药。

但他不愿言明,好似说出来就是一种另类的要挟,若她不做就是多么愧对天下的罪人,而他那曾被她弃之敝履的真心,他如今唯一仅存的完好东西,也要被沾染玷污了。

所以他从不认为自己有多么高义,不过也是为了私心犟着的性子,想让时夭能遵从本心地选他一回。

时夭觑着顾袭清的脸色,深觉此人装模作样的功力直线上涨,她都很难看出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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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时夭主动去找顾袭清的这次,两人短短几天的冷战就此结束。

时夭去原先住过的那个偏殿瞧了一眼,修缮得确实富丽堂皇,很是满意,但她怎么看都觉得应当不是顾袭清喜欢的风格。

他喜好典雅清淡的风格,最好是低调内敛;时夭才喜欢奢华靡丽的装扮,亮闪闪的东西她便可心,要是灿烂璀璨更是爱不释手。

时夭人前装装傻就算了,看着这么个完全符合自己胃口的宫殿,知道大约是给她住的,往后等了半个月,顾袭清那里半点动静都没有。

他们两个还住在那完全不符魔宫气质的院子里,偶尔说点话,大多时候是分开的,顾袭清要么在泡冷泉要么在外处理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