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杭看着眼前的人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一瞬间神情可谓好不精彩,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扑哧”一下径直笑出声来,“我开玩笑的,明天问问我大师哥吧,他在这一片上的人情比较熟,想来短时间内帮你找到一个合适的住处,不是什么难事。”
陆越岩脸色闷青,口吻冷硬:“不用麻烦。”
楚杭愈发笑得不能自已:“哎哎哎,不至于啊,怎么那么不经逗?行了,你这一天又是装车又是躲人的,逃荒的都不如你过得精彩,伤口还疼吗,不太难受的话就休息。”
说完从站起身来,径直转过头去铺床。
陆越岩眉心却重重一跳,看着那张目测不超过一米五的宽的,只比单人床大那么一丢丢的小床,陷入了片刻深思。
——这怎么睡?
他抬头偷偷瞥了一眼楚杭的侧脸,发现这人神色如常,面上看不出任何外露的情绪,包括他以为的那些扭捏、拘谨、紧张,甚至是半分不自然都没有,仿佛铺床这动作完成起来毫无心理压力,而“一起睡”这件事在他看来,也未曾挂心,不值一提,更没觉得有哪里不对或是不方便的地方。
陆越岩此刻简直如坐针毡,眼见床要铺好了,他终于按捺不住,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道:“我……打个地铺吧。”
楚杭回头,诧异地一挑眉峰:“什么毛病?”
陆越岩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似乎自嘲般笑了一声,“就……现在我这情况,再和你……不合适。”
他这话说得隐喻含糊,但是其中的深意楚杭却听得明明白白。
——他是说,他不配。
“陆先生,陆、越、岩。”楚杭站直了身体,眸光清亮摄人,直视着面前刻意错开视线的人,嗓音泠泠如玉,一字一顿,“你的意思是说,跟我挤一挤凑合一晚上这种事,只有在你是陆氏集团的陆总时才可以,如今你被扫地出门,身无长物,身后还有一群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整天琢磨着怎么弄死你,所以现在就不行了,我这小屋容不下您这刀光剑影里走出来的英雄了,是吗?”
这几句反讽可谓字字诛心,刀刀不留情面,陆越岩怔怔许久,回过神来后脸色倏然变得难堪至极:“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就别废话,过来睡觉,别磨磨唧唧跟个大姑娘似的。”楚杭眉眼间的姿态依旧清冷,但是口吻却稍微柔和可一点,“就算咱们只是朋友,眼下你遇到了难题,我帮衬一把也是应该的,何况你对我们‘三清园’有恩,这份情,到什么时候我们师兄弟几个都记着呢,这和你是陆总或者只是手艺人陆越岩,没有一点关系。”
陆越岩坐在他身后的椅子上,久久未动。
眼前的那道身影清瘦孤拔,出口的话也算不上多么温情慰藉,但是陆越岩心中就是一阵阵熨帖发烫,暖得心窝里滚烫一片,甚至眼底都微微发酸。
这就是他的小先生啊。
这个他穷尽手段都要留在身边的人,就是这样纯质善良,清冷又温和,无论身边的人出现怎样的意外或变故,好的坏的,前路未卜,他永远平静凝定,始终给予着温柔而强大的力量。
说到戏班茶楼,楚杭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扯被子的手霎时一顿,猝然转身,惊道:“对了,你现在这样,那茶楼那边……”
“你放心。”陆越岩眸光一寸寸的柔软下来,温声对他说,“茶楼的事和陆氏无关,他们也不知道其中细情,总之,你们踏踏实实唱你们的戏,我保证‘三清园’每一天都照常登台。”
他这样说,楚杭便放下心来,其实细想,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陆越岩这个人倒是有一个非常难得的品质,那便是言出必行,只要他说过的话,给过的承诺,从来说到做到,从无例外。
床被铺好,楚杭率先躺了上去,挨着床里的墙面,背对着陆越岩说:“你关灯。”
“好。”
身后有脚步声走动,不多时,房间的灯源熄灭,一屋幽暗。
小床外侧传来一阵细微的摩挲声,片刻之后,床榻微微陷落一片,陆越岩动作很轻地躺了上来。
楚杭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墙面,察不可闻地轻轻舒了一口气。
讲道理,这是重逢以来,他与陆越岩第一次在两个人都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同塌而眠。
表面上云淡风轻,还能板起脸来训人,但实际上,他又怎么可能不紧张?
尤其是身后这个人存在感实在太强,强大到无法忽视的地步,让楚杭近乎产生了一种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