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过年开春,清晏就满四岁了,该开始学着握笔学字了。
高匪伺候皇帝二十来年,最是清楚不过,陛下的字,是从前下了苦功习的,银钩玉唾鸾回凤舞,好到了极点,但却也难摹。笔力意志心境一样都不能缺,那样落笔镇山河的字,没个十年八年练不出来。
但那样瑰丽遒劲的笔体,陛下却不常写。平日里奏疏上的御笔朱批一律都是端严势整,宽广平和。偶尔私下里写点什么,陛下就爱用小楷,敛去帝王威仪,落笔只透着淡泊简静。
但是反观桌上的这幅字帖,却三种笔法都不是——它并不是皇帝为了刻意展现对太子的重视,特意赐的一幅墨宝;也不是皇帝赏给太子的“恩典”;单纯就只是一个父亲给自己将要开蒙习字的幼子做的字帖,所以用的是适合小孩子的笔法,选的也是最适合小孩子写的字。
这份心,在九重阙里难得。
而在眼前的皇帝身上,其实本该更难得。
凌烨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就着高匪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今日敬王进宫觐见,顺带要给太后请安,这会儿已经在去慈和宫的路上了。
凌烨很清楚让这对母子见面意味着什么。
宣熙七年初,尘埃暂落,敬王就食邑。宛州江锦城坐落在澜江边上,坐拥澜江上游最好的港口,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是先帝亲赐给敬王的,就如同他的封号一样——“敬”。
凌烨抬起眸子,面无表情地朝正殿门口望去,天光撒落在殿前,满地都是光辉,当年先帝就是站在那里,给凌熠定下的封号。
这个“敬”字,并非意指恭敬。
先帝拟封号的时候,凌烨也在,礼部呈了一列吉祥如意的字上来,他父皇看了一遍,都说不好。
时过境迁,凌烨已经很难回想起自己当时是什么感受了,酸涩?惊慌?或许都不是,他只是默默看着父皇站在敬诚殿的门前,指着那块金粉写就的匾额,说:“朕看那个就挺好。”
于是从里头挑了一个“敬”字。
敬诚殿是历来皇帝问政的地方,敬诚殿的“敬”,这个封号在朝堂里引起的轰动不亚于当初先帝封齐王的时候。
“齐”是古时国名,亲王封号里,没有比“秦晋齐楚”四个字更贵重的了。大胤建国几百年,只有开国时同太祖一起打天下的几位同胞兄弟得封过这几个字,后来在大胤国史中第二次出现,便是在先帝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