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以为颜老太爷称病,仅仅是“称”,为了能更好地以不孝之名拿住颜相,却不想竟是真病。
“老爷子好强讲面,从前在战场上落下的伤,身负痼疾这种事不会宣扬。”颜懋说,“去年五月,云非曾回过一趟澹川,武英殿告假时说是探亲,实则是侍疾,陛下当初也不知道。”
“没有晚几年了。”颜懋喝了口茶,“借太后五十整寿为名开恩科,是我向陛下提的,科举三年一届,本要到后年才该正试,老太爷大抵撑不到那个时候,除非得遇神医。”
“这些年颜家借我相名揽利,我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是有他在。他也知道凭我那个大哥和嫡母拿不住我,等他西去,没几年庆国公府说不准也要被我这个逆子送去。老太爷把澹川看得比命还重,哪里能容颜氏衰颓。无论我停不停行卷,他都会在归西前,以不孝为名让我垮台,轻则贬出帝都,重则如同今日。”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淡,仿佛不是自己、不是生父,而是不相干的人。楚珩却听得心里一寒。
“停行卷,”颜相道,“现在或许不是最好的时候,但却是仅有的机会,在老太爷去世前,在我还是尚书令的时候。”
“万事开头难,选官改制的第一步就是停行卷,一定要有一个先驱者。我做了快十年丞相,执掌尚书台,这才能挡住世家阻力,一举得成。”
“可你还是会死。”楚珩说。
颜相却微微笑了笑:“但放过了这次,也许要再等十年,甚至更久,现在没什么不合适的。晚几年还有晚几年要做的事,何必白等?敬王我不多担心,他哥当年得天独厚都没能成事,何况他?陛下有谋略也有军马,足可以应付。”
“至于外头那些结党的世家,和我斗了那么多年,这回是都割到肉了,才对我这个‘外’抱抱团罢了,自己内部多的是利益撕扯,根本经不起挑拨,等这事一结又会回到一盘散沙,陛下有手腕平衡。再过一二十年科举渐渐选了人上来,都是天子门生,就更好做了,届时就可以彻底改变世家把持的人才官制。”
朝事国事他都想都过了。
楚珩沉默了一阵,涩声道:“那你自己呢?”
“大不孝是人所共唾,没人知道你是帝师,世家大族愤恨你,平民百姓会曲解你,或许就连那些因停行卷而改变命运的学子,也会反过来质疑你。还有,那可是腰斩……值得吗?”
“值得。”他还是这样说,“虽千万人吾往矣。我身后也有后世千千万万的读书人。四为能有其一,这一辈子再圆满不过了。”
楚珩心头一颤,缓缓握紧了手指。他移开视线,垂眸望向远处一楼狱门旁等着他的人,昏黄的烛灯将影子拉得很长,楚珩从凌烨的背影里轻而易举地读出了无尽的沉郁与怆然。
楚珩回过眸,看向颜懋,算是回答了他一开始的那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