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眼前人告诉他,楚珩就是姬无月,就是东君本人。
那么从前御前种种,不为帝喜、苛待磋磨、沾光……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陛下和东君合演的一出大戏。
苏阙细思之下不禁有些脊背发寒。堂堂大乘东君,倘若真的想出仕,只要他自己点头愿意,封侯挂帅还不是手到擒来,何至于跑到武英殿里只是做名近卫?还得装出一副不中用的样子受人轻视。
能让姬无月做出这样不符常理的举动,苏阙想来想去,只有可能是陛下和漓山其实早就谈拢条件站在了同一边,所以楚珩才会在离家十六年后毫无征兆地突然来京,所以陛下当初破例点楚珩为御前侍墨,又掩人耳目地做出不喜的样子,乃至去年,漓山少主叶星珲也遵从国法入职武英殿……这一切都格外能说得通了。
——这盘棋早从三年前就开始布置了。
而满朝文武,世家大族竟无一人发觉!
苏阙定了定神,重新看向面前的年轻人,颔首致意道:“此行有劳东君,苏某先行谢过。”
楚珩莞尔:“谢字不敢当,奉陛下旨意来此,本就是份内之事,国公客气了,叫我一声‘楚珩’便好。”
奉旨,份内。
苏阙再次捕捉到这两个词,放在旁人身上是理所当然、不容有误,可眼前的人是漓山东君,大乘境。
九州武道传承上千年,比大胤开国还要悠久,已经形成了约定俗成的规则,大乘境非经请旨不得擅入帝都——这是对九五至尊君临天下、权御九州的绝对承认与服从;但皇族亦无从要求大乘境对己屈膝称臣——这是对九州武道至强者的相对尊重与让步。
他装楚珩楚侍墨的时候,一口一个“臣遵旨”,那是要演大戏。但现在他是姬无月,在外却还愿意此般,意义就大不相同了。
至强的力量往往也隐含着至要的危险。大胤开国帝后都是大乘境,太祖皇帝更是年少成名,堪称前无古人。他们传承的皇族确然有可以压制大乘境的方法,但不是必须为之,帝王不会轻易动用永镇山川。杀敌自伤不划算。
大乘境不是路边的白菜,往上追溯千年,能有这般武道造诣的,一张纸就写得开,说是凤毛麟角、沅江九肋,千百万人里出不了一个,一点都不夸张。
拢共就这么零星点人,长久以来,大乘境们和当世皇族彼此大多都维持着疏远的客气。典型的就比如东都境主叶见微,论朝中身份,他是漓山叶氏的家主,有从父辈那里承袭的正经侯爵在身。作为一叶孤城城主,他掌一城政务税赋,依大胤律,至少每三年就应进京觐见述职一次。
但叶见微上一次请旨来帝都,还是十一年前,当今陛下登基的时候。一叶孤城的述职,从来都是叶见微书面奏禀,由漓山的其他人代为进京面圣。
因为大乘境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