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章

为什么他把眼睛睁到最大,发酸发胀,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明明刚刚还天光大亮!

“我的眼睛!啊,我的眼睛——!”

在他痛不欲生的哭喊中,传来哈迪斯的声音,遥遥的,好像从天上来,高高在上,决定他的命运:“你既然喜欢闭着眼睛,这双眼睛以后就不用再睁开了。”

“不——!”

厄洛斯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他哭得满脸是泪,又沾了地上的灰尘草屑,狼狈得好像人间穷困潦倒的乞丐。然而不论在场的两位男神,还是那些暗藏在丛林里的宁芙,没有谁会同情他。他的悲剧是他自己一手酿成,直到失去光明以前,他都没有后悔。

现在,他终于为自己的随心所欲付出了代价。

“心情有没有变好?”

哈迪斯与纳西索斯面对面站着,向他确认。

他总是这么较真,好像一定要“出气筒”尽到他的责任。

纳西索斯看了眼蜷在地上,仍在抽抽噎噎的厄洛斯,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

哈迪斯的眉眼舒展开,他不常笑,但是蹙眉的时候远比这样更严肃,更让人难以接近。他只有在纳西索斯的面前,才会露出轻松快活的样子:“那好,我们回去吧。”

纳西索斯却摇头。

在哈迪斯的注视下,他再次走向厄洛斯,说:“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厄洛斯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回了他一串哼哼唧唧。

纳西索斯也不生气,他有更在意的事情。他垂下眼睑,沉默片刻,才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开金箭的神力?”

厄洛斯告诉他:“有。”

得到肯定的回答,纳西索斯的眼神反而闪烁几下。

他不能否认内心的不确定。

但他更不希望那支金箭像刺一样,一直横亘在他和哈迪斯中间。

他的喉结滚动几下,追问:“什么办法?”

厄洛斯把脸埋在草丛里,嘿嘿笑了两声:“你拿金弓,准备好铅箭,给哈迪斯来一箭。不必说,爱情的神力会被厌恶取代。我敢保证,你会被他赶出冥界!”他像是说到什么很高兴的事,兀自笑了起来,“哈哈哈哈”的笑声里藏着疯狂。

纳西索斯无意再问什么,他甚至没有了怒意。厄洛斯依旧那么疯狂,他的自以为是,狂妄自大根本不会因此而改变。纳西索斯唯一能做的就是收拢绳索,勒住厄洛斯喉头的笑声,让他落回狼狈的现实中。

“我会考虑你的建议。”

在厄洛斯的呻|吟里,纳西索斯声音淡淡。

他说:“金弓我拿走了,再见,小爱神。”

他明明顺着厄洛斯的话说,却把蜷缩在地的小爱神气出个好歹。敢情他不仅挨了痛揍,纳西索斯还要抢走他的金弓!

他怒不可遏:“你不准走,把金弓还给我!还给我!”

纳西索斯不予理睬,看向哈迪斯:“我们走吧。”

他真准备拿走厄洛斯的金弓,倒不是出于报复的心理,或者想占有厄洛斯的宝物。只是厄洛斯太不配合,他只能自己想办法。他要破解金弓的秘密,解除金箭的神力,让一切走向原有的轨道。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哈迪斯听。

“如果我们彼此相爱,没有金箭的神力,一样会好好的。”

“……如果你对我的爱确实来自金箭,解除神力以后,你告诉我。”

他闭了闭眼睛,声音放缓,放轻,好像使不上力气,却用尽了他全部的勇气:“我会离开冥界,让一切复原——”

话没说完,他的嘴被哈迪斯堵住,以吻封唇,辗转在他柔软的唇瓣上。

纳西索斯下意识握紧手里的金弓,拿一只手去抵哈迪斯的胸口,试图把他推开。哈迪斯的手却用有力的大手握住他的腰,把他扣在自己的怀里,他吻得那样深,唾液交换,呼吸交缠,心跳也响映在一起。

那样坚定,不容置疑。

是爱他的声音。

纳西索斯彻底软了手脚,那些决绝的想法都被吞进了肚子,再冒不出来。

一吻毕,纳西索斯的气息紊乱,他张开柔软的唇瓣,好像等待采撷的鲜花,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他的脑袋里,还有些缺氧的眩晕,却没有错过哈迪斯微哑的嗓音。

“不要再说这种话,纳西索斯。”

“我不爱听。”

“你是我的冥后,唯一的冥后。”

“这一点,不会更改。”

一字一句,落在他的耳畔,更胜过绵密的吻。

纳西索斯的目光闪了闪,他抿唇,嘴唇被哈迪斯磨破了,有点疼。

他一拳头砸在冥王的肩上:“气话,懂不懂?”

哈迪斯愣了愣,漫开丝丝笑意:“现在懂了。”

纳西索斯看不得他此刻的笑,好像在取笑他的小心思。他别过头,闷闷说:“算你今天表现好。”

哈迪斯捏他的手指:“以后也会做好。”

他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小动作,明明是要亲近,却透着股笨拙。

像他这样的家伙,也就只有他会喜欢了。

在伴侣看不到的角度,纳西索斯扬唇,露出个笑来。

话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心结解不开?

既然已经弄清楚金箭的真相,两位男神不再耽搁,准备回去冥界。哈迪斯催动神力,呼唤冥王战车——他们寻找厄洛斯的时候,那几匹拉车的马儿被放养在森林里。在等待的间隙,他们一起探讨怎样解开金箭的神力,他们对于这段感情的信心,就写在他们对视的眼神里。

一阵马蹄声渐近,冥王战车裹着烈风而来,在两位男神的面前停下。

纳西索斯被哈迪斯扶了一手,正要上车,就听见一把动听的女声,饱含担心地呼唤:“厄洛斯,我的厄洛斯,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他回头,只见驾驶黄金马车的太阳神赫利俄斯不舍离去,用金色的阳光为坐在白天鹅车上的阿芙洛狄特披一层轻纱。金发的爱与美的女神实在太过美丽,把奥林匹斯神山的美景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她的眉眼那样艳丽,让人移不开视线。

天鹅车很快落在草地,阿芙洛狄特从车上下来,裙带翻飞,好像一只蝴蝶,扑向她可怜的儿子,将狼狈的厄洛斯抱在怀里,解开他身上水做的绳索。她蹙眉时,显得那样忧郁,清风都不忍心,温温柔柔地吹过,拂开她眉间的褶皱。

看热闹的宁芙们却在阿芙洛狄特到来时,如受惊的小鸟般四散逃开。她们比阿芙洛狄特那些贪恋美色的情人更清楚——这位爱与美的女神除了相貌十分优越,同样突出的还有她对儿子小爱神的偏袒。

她们曾经受过厄洛斯多少欺辱,阿芙洛狄特并非完全不知情,但她从来不会阻拦,甚至在厄洛斯碰壁的时候,她还会为他排除困难。每当他恶作剧成功,与她分享,她笑得比他还要开怀,像风中乱颤的花枝。

毫无疑问,小爱神的恶劣不单单是继承了战神阿瑞斯的脾气,还有很大一部分来自阿芙洛狄特的纵容。此时,厄洛斯一改狼狈不堪的模样,无神的双眸都重新焕发了光彩。他用无法视人的双目寻找他的母神,偎在她的怀里,将她拥抱着他的手紧紧抓住:“母神,不要让他们走!是哈迪斯和纳西索斯,他们狠狠地揍了我,抢走了我的神箭,还夺走了我的视力!”

哦,告状。

纳西索斯挑唇,没有忌惮,只有讥诮。

哈迪斯更是无动于衷,把那被愤怒浇灌的两母子无视个彻底。

见纳西索斯没有动作,他低声问询:“怎么不上车?”对于厄洛斯的控诉竟然连回复都免了。

这样的态度惹恼了阿芙洛狄特:“站住!”她用命令的语气呵斥两位男神。众神的优待让她习惯了这样高高在上,她拧眉怒视哈迪斯,嗓音因为气愤而颤抖:“冥王陛下,你有义务向我说明情况!我的儿子被你和你的冥后打得鼻青脸肿,现在他失去了光明,你们还要夺走他的金箭——”

想想厄洛斯往日快乐的模样,再看看他现在这样凄惨的形状,阿芙洛狄特只觉得心像被无数根针扎着,痛得她难以忍受。她颤着手,抚过厄洛斯高高肿起的脸颊,听见他重重的抽气,更加怒不可遏:“道歉!你们必须给厄洛斯道歉!”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阿芙洛狄特神色凛然,好像雅典娜主宰的正义已经站在她这一方。

作为一个女神,在神界本来属于弱势,她却敢为自己的儿子与冥界的主宰对抗,传出去估计也是一桩以母爱战胜邪恶的美谈。

纳西索斯却觉得好笑:“爱与美的女神,到底是愤怒让你失去了理性,还是你天生就不具备这笔宝贵的财富?”

“你什么意思?”阿芙洛狄特不耐地打断他。她紧皱眉头,气势汹汹:“你不要跟我废话,让哈迪斯给我回答!”在她看来,棕发的男神只是一个出生山林的卑弱小神,因为一张出色的面孔被冥王看重,有什么好得意的?他还不够资格和她交谈。

纳西索斯可算明白厄洛斯那目中无人的嘴脸是从哪里学来的了,他轻嗤,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也收起了委婉提醒的话语。眉眼锋利如刀,干脆利落地顶了回去:“我说你蠢,这应该能听懂?”

阿芙洛狄特被气得浑身直颤:“你——!”

纳西索斯深谙怎么在言语上让人难受,根本不给阿芙洛狄特开口的机会:“你一来就兴师问罪,怎么漏了求证的过程?你的儿子四处给自己树敌,原来是从你这里学的?”

阿芙洛狄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没想到纳西索斯竟然把责任推脱到了厄洛斯的身上,甚至把自己也拉下了水。

他怎么能,又怎么敢?!

纳西索斯还真敢,他不仅控诉她,还代表冥王哈迪斯把她放在了对立面。

对此,冥王竟然也没有一丝反应,就那么默许了来自恩纳的棕发男神替他发声,替他表态。

阿芙洛狄特因为怒火而烧得滚烫的头脑终于冷却下来,她认识到哈迪斯的态度转变,心里不免升起些许忐忑。在哈迪斯的沉默中,她赫然发现:他不再是那个沉默但好说话,只要不涉及他在意的东西,就不会轻易计较的男神。或者说,有了纳西索斯,棕发男神的在意就变成了他的在意。她再用那样强硬的态度对抗,不会换来哈迪斯的退让,只会像玉石撞击冰冷的墙面,把自己摔得七零八落!

阿芙洛狄特脾气骄纵,却能在神界生存得很好,很大的原因就是她善于察言观色,面对不同的人,不同的事,能采取不同的态度。她的儿子拿宁芙们取乐,她从来不加阻拦,但如果厄洛斯敢对神王不敬,必定会挨她的训斥。

在这个方面,她要比蛮横的珀耳塞福涅,高傲的德墨忒尔来得聪明,她的儿子显然还没学到她的精髓。此时,她忽然收敛浑身的敌意,态度变软的同时,愤怒也变成了委屈:“我确实不清楚厄洛斯对您二位做了什么,但是我想,你们能够体谅一位母亲的心情。我的儿子现在浑身是伤,眼睛也看不见了,我怎么能不心急,不心慌?”

她原本只是推诿,听着厄洛斯的呻|吟却越说越委屈,忍不住喊道:“我的厄洛斯,我可怜的儿子,他还这么小,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哦,是个孩子。

所以做错了什么,都不用负责任么?

厄洛斯可不懂母神的意图,听到阿芙洛狄特服软,他只觉得着急上火,毕竟刚刚他挨着痛揍都没服软,母神这是怎么回事?!他使劲抓住女神的白臂,从她怀里挣起:“我不小了,母神,我已经三百多岁了!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就是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