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康熙紧紧的捏着剑，态度平静的模样，只觉得毛骨悚然，如此平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根本没有生气，二则是怒到了极致，反倒平静了下来。

光看皇上提及皇后眼中便泛着柔光的模样，就可想而知，绝对是第二种，那么皇上提着宝剑是要干什么？

嘶啦一声，漆黑的天幕上闪过了一大道闪电，明亮的电光，像是要将天也撕裂了一样。

在那电闪雷鸣的背景之中，康熙将宝剑取了出来，雪白的刀光折射出来的那双冷然的眼睛，以及快速冲过来的人影让众位嫔妃此起彼伏的尖叫了起来。

昭妃此刻哪有刚才的胜券在握，她慌乱地奔走着，可刚才因为寒冷，再加上微妙的气氛，而聚集在一起的嫔妃们，如今四处乱动，反倒一个也走不了。

雪白的刀已经直直的冲着她落下，在那电闪雷鸣之中，康熙死寂的眼神也凝固在了昭妃的心头。

霎那间，她才后知后觉的明白，或许自己走了一步错气，她自认为除掉了皇后，就能够空出位子让自己上位，即使在最好的年华逝去，可能让她在皇上心里有最好的印象。

要不怎么会有活人争不过死人这句话呢，可问题是她这个大活人干嘛要去和死人争，荣华富贵是她在享受着的。

之前她是自鸣得意的，即使皇上动了真感情又如何，坤宁宫在皇上病态的保护下，她是插不进去手，可谁让皇上和皇后朝夕相处呢，让皇上身上多些东西就可以了，毕竟皇上对于皇后的身体一向是最看重的。

为了给皇后调养身体，不少的珍贵药材都成为了皇后补药中的一部分。

有些东西分开时，那是绝对对人体有益的，但合起来可就是毒药了，只可惜没算计到皇后这么快又有了身孕，有孕之后，反倒让毒加快速度发作了，而这孩子还好运的被生下来了。

那种作为幕后黑手掌握全局，所有人都是自己的棋子的感觉太好了，也让昭妃不知不觉间有些自鸣得意。

而此刻看着那双猩红眼睛里溢满了冷漠时，无尽的悔意从她心头弥漫开来。

因为那样平静无波的眼神，就仿佛是在看死人一般，她好像放出了什么了不得的怪物。

义父留下来的人手真的能够逃过皇上的查探吗，很快昭妃就没有精力再去担忧以后的事了，因为现在的她就面临着生命危险。

别管平日里有多么的优雅讲究，在生死面前，人往往不能够太体面，个个面色狰狞，惶恐不安得如同小鸡仔一样慌乱的四处逃窜着。

康熙见此没有高兴，抑没有悲伤，有的仅仅只是死寂，手中的剑，一下又一下的挥舞下去，受伤，死亡，鲜血，在场的众人叫的声音越发的大了起来。

在里头的太皇太后，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毕竟皇帝死了挚爱，自然是要迁怒于旁人的，那口气发出去总比憋在心里头好。

可外头的声音怎么那么不对劲，太皇太后的心不安的剧烈跳动着，掀开产房的门帘。

外头已经下起了蒙蒙细雨，可在场的众人却完全没有感知到，宫妃们惊慌失措的躲闪，康熙大杀四方，宫女，太监们想上前，可显然现在的康熙已经杀疯了。

再者，谁又真的敢将康熙怎样呢，如此每日勤练布库的康熙，照样如同一只猫一样将一众站在角落中的宫妃堵在了那，关门打狗。

刺啦，刺啦，又是两道大闪电闪过，太皇太后甚至能清晰地看见此时的康熙眼中那种什么都没了的死寂。

惶恐又愤怒的她大声的斥责着说道：“玄烨还不住手，这六宫的嫔妃，你是准备都杀个一干二净吗？”

康熙没管太皇太后的愤怒，他手中的动作甚至都没有停滞一下，那沉默中带着默认的意思，也是那样的明显。

被人如同猫戏鼠一样的玩弄，宫妃们怎能不害怕，此时见太皇太后都喝止不住康熙，无尽的恐惧弥漫在众人心头。

太皇太后这才明白，刚才他并不是被自己劝好了，而是看重皇后，因此也希望她能够走得体面，此时的他也不是发疯，而是冷静而又理智的屠杀。

这比之情绪崩溃之后的发疯更可怕，一切仿佛又是一场轮回，自己已经老了，再不能够扶持一位幼帝登基了，此时的大清也在禁不得一点风吹雨打了。

太皇太后狠狠的闭上了眼睛，劈手夺过了一旁奶嬷嬷手中的孩子高高举起，冲着康熙大声的说道：“你要是再动一下，我就摔死这个孩子，这个芳华留在世间，唯一的血脉。”

康熙很冷静，冷静到仿佛自己的灵魂劈成了两半，一半沉浸在越来越多仿佛要让他窒息的悲痛之中，另一半仿佛飘在了半空中，看着自己冷静的斩杀着六宫的嫔妃。

这其中有无辜者吗，康熙不知道，他也不在意了。他是皇帝，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无坚不摧的，肆无忌惮的在他身上索取着。

唯有那么一个人努力的保护他，那柔弱的身影无数次的站在自己的身前，在她面前，自己就只是玄烨。

可现在那个人没了，从今以后也再不会有了，那样灼热的，仿佛献祭自己一般真挚的感情。

太疼了呀！疼的恨不得把胸膛中这颗心抛出来丢出去，再不要品尝这仿佛就连呼吸都在痛的疼痛，可是又忍不住病态的想要借着这样无处不在的疼痛，以此来证明曾经有那么一个鲜活又美好的人来到这世间。

在这样半疯半清醒屠杀中，康熙敏锐地捕捉到了太皇太后的话语，急切的回头。

又是一道闪电落下，倾盆的大雨淋在康熙的身上，他就这样提着剑，怔怔地看着太皇太后高高的举起不断啼哭的孩子。

太皇太后苦口婆心的说道：“外头三番动乱，不少朝臣都已经说起了回关外老家的事，汉人的心思更是莫辨。

在这时候，你还要肆无忌惮的屠杀六宫嫔妃，是生怕其他人不知道你发疯了吗，亦或者你觉得对他人不会趁机以此攻击你吗？

没有了你这个皇阿玛保护，这稚嫩的孩子又能走向何方呢？左右，不过是早早的夭折在这宫殿之中，谁让她是皇后所生的嫡子，是汉臣们所认可的太子人选。

与其他将来尝尽世间坎坷，不若在他懵懂未开之时，直接地将他摔死。

只是这样，将来等你到了地下，你还有脸面去见芳华吗？”

芳华，康熙被这两个字唤回了神智，大雨磅礴，却冲刷不掉她脸上源源不断流出的泪珠，他怔怔地说道：“祖母，芳华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我回头的时候，再没有一个人会守在我身边了。

好好的人，不可能不明不白的就没了的，往日里，皇后受宠，她们也并非没有过小算计，只是那时芳华大度，没有跟她们计较。

现在皇后没了，她们又凭什么还能够继续锦衣玉食的呢，反倒是最好最乖巧的芳华，早早的就凋零在这样的年纪之中呢。

祖母，黄泉的路太黑了，芳华被孙儿养的越来越娇气，这黄泉路走起来她肯定害怕，孙儿让这些人下去陪她，人多，声势壮，也让她不必再那么害怕。”

康熙声线柔和，满是柔情的如此说着，本就清越的声线，在这样真心实意的心情之下，更是让人不禁为之而沉醉。

此情此景之下，所有人心头只冒出一个想法，康熙疯了，他因为皇后的逝去，遭受到的打击太大已经疯了。

如今三藩动乱，盯着他的人，不知几何，在这时候闹出他为了皇后发疯砍死六宫嫔妃的消息，恐怕那皇位都得跟着不稳当起来。

偏偏康熙的眼神很清醒，他清醒的知道这样做的结果，却义无反顾的如此做，这种权衡利弊之后选择发疯的举动，如何能够不令人胆寒呢？

昭妃牙齿都在打颤，之前所有的自傲在这样近乎于扭曲的事实面前，全部都成为了一场笑话。

太皇太后也跟着有些惊恐地后退了一步，不肯示弱的紧盯着康熙，毫不留情的数落道：“如今这孩子只能依靠你了，你该做的不是在这里肆无忌惮的发疯，而是将江山稳固下来。

将这锦绣江山传给这孩子，让他成为太子，让这个你和芳华的血脉将来成为皇帝，日后千秋万代的都会有人祭祀着皇后。

你要成为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英明到青史留名，如此，就连皇后也会因为你而声名大噪，而非是成为一个祸国殃民的角色。”

这个时候，太皇太后已经不敢再提及皇后究竟是不是被六宫嫔妃所害了，只能侧着面的哄着他。

小小的孩子哭了半天已经哭的声音都沙哑了，他不断地蠕动着自己小小的身体，有一声没一声的叫着，声音中透露出了满满的虚弱。

如同小猫仔一样的声音让康熙回过神来，他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衣服上鲜血顺着雨水不断的滚落，眼中残留的红血丝，让他的眼神显出了一种阴霾感。

太皇太后知道，成败在此一举了，小心的将孩子递过去，轻柔的说道：“你得好好的，不然人走茶凉，将来谁还会在意皇后呢，唯有你好好的，手握权柄，大家才会投其所好。

这样皇后会被所有人了解，在意，甚至受人香火，而且皇后走的时候，也是希望你好好的，你总不能违背她的意愿吧。”

是了，那个人在临走之际，都还殷殷期盼的，希望自己好好的，自己怎么能够就这样发疯，伸手将孩子抱了过来，丢下的剑重重的跌在了泥水之中。

在场众人无不轻松了一口气，总算这混乱稍稍告一段落了。

回到宫中，昭妃都还在不断的发抖，急切冲的一旁的心腹说道：“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谁也不准在这时候冒头，听见没有？”

在昭妃的如临大敌之中，太皇太后的暗暗担忧之中，康熙反倒像是恢复了以往冷静而又睿智的模样。

只是孩子被他接到了身边，即使每天忙忙碌碌的，有许多奏折需要批阅，可照样一有时间就亲手照料孩子。

不管看似平静无波的大海之下，有多多少波涛汹涌，但至少明面上是平静无波了。

太皇太后微松了一口气，皇后的葬礼弄的繁华又盛大，碍于之前康熙发疯的姿态，嫔妃们哭灵的时候，都哭的特别真心实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