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的那晚。
婉儿提笔却昏睡过去后。
迷迷蒙蒙,梦中又是雨夜,耳旁传来了少许对话声。
那有些苍老的,便是镇上颇为有名的大夫,经常被母亲请来为她问诊,此次说的话也是与之前相差不多。
“夫人不必担心,应该只是受了惊吓,身体并无大碍,多调理就是。”
“大夫,您可诊仔细了?我儿为何会突然就晕过去?”
“从脉象来看确实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令千金久居深阁、体质偏弱,还是当多外出走动,适当地增些气力。”
“那,多谢大夫。”
母亲满是忧心地叹了口气。
上官婉儿想睁开眼说句自己没事,但眼皮颇为沉重,只能听着那位大夫不断给母亲叮嘱。
让她多外出走动、见见太阳,多做些体力活云云。
待大夫走后,上官婉儿又觉得昏昏沉沉,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次睁眼时,立刻被守在床边的母亲和几位侍女阿姨发现。
上官婉儿感觉自己身体已是无碍,试着起床活动了活动,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这次却是饿的。
几位上官府的老侍女一阵忙碌,很快就把热腾腾的汤食端到了上官婉儿面前。
母亲几番犹豫,还是命人暂时离开,她们母女二人在房中独处。
“我苦命的婉儿,你这是怎么了?”
上官婉儿抱着碗沉默了一阵,小声道:“娘你放心就好,我没事。”
“都昏过去了还没事,”母亲满目忧愁,“你身子太过虚弱,温大夫说让你多出去走动,见一见太阳。
娘也不能由着你性子了。
明日起,你每日需去院子活动一个时辰,便是侍弄些花花草草也是好的。”
“哦,”婉儿答应了声,将碗筷放下,“娘我吃好了,您也操累许久快回去歇息吧,孩儿让您受累了。”
“傻孩子。”
母亲抬手揉了揉婉儿的脑袋,“我会命人在你楼外守着,每个时辰看你一眼。你若是身体不适,一定要喊出声。”
“谢谢娘。”
上官婉儿开心的一笑,让母亲安心了不少。
待母亲走后,又有侍女收拾了桌盘,上官婉儿关紧门窗,轻轻呼了口气,匆匆走去书台。
虽三年未曾动笔,但她这里也备了笔墨纸砚。
动作麻利地摊开纸张,草草的研了墨汁,上官婉儿拿起一杆落了灰的细笔,但……
手在颤。
右手在不断轻颤。
上官婉儿摁住右手手腕,按‘按押钩格抵’的握笔口诀重新握笔,让自己握笔握正、握直……
手依然在颤。
她尝试了半个时辰,握笔、提笔,最后咬着下唇用轻颤的手试图写下字迹,却在落笔时抖了墨。
哐——
桌上杂物被她用力扫去地面,一杆狼毫被她扔去了墙边。
上官婉儿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瘦小的身子似乎已没了半分力气。
门外突然传来问候声:“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没事,只是撞到了东西。”
她答应一声,又默默蹲去一旁,将自己刚才扫落的物件一件件摆回了桌面,细细擦干了地面的墨迹。
为什么,提笔竟变得如此困难?
上官婉儿彻夜未眠。
她在窗台旁坐了许久,又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左等右等终于挨到了东天泛起鱼肚白,上官婉儿换了身衣服,跑去了后院。
鸡鸣声中,太阳公公有些恋恋不舍的离了被窝。
护院们刚要集合准备一天辛勤的巡逻值守,侍女们已完成洗漱要走向各自的岗位。
但当他们路过后院,齐齐顿住步子,看向了凉亭中的那个有些陌生的少女背影。
她换上武行多用的打绑短衫长裤,将长发简单束在脑后,白皙的小脸上满是汗水,却反复摆动两只木桶。
有侍女小声嘀咕:“那是咱家小姐?”
也有护院禁不住高声嚷嚷:“小姐出门了!”
“闭嘴,小姐昨天就出门了!”
护院队长瞪了眼自己异父异母亲兄弟,纳闷地看着上官婉儿的动作,纳闷道:“这是在干啥?”
众护院、侍女满头雾水。
有个护院玩笑般地说了句:“小姐总不可能是在熬打力气。”
众人各抒己见,但很快就被管事的赶走,不敢多去围观。
上官婉儿就是在熬打力气。
提笔会颤抖,她觉得是自己力气不足,太过体弱。
她一顿猛练,后面几天胳膊酸疼的无法抬起;但等酸胀感消退,她又开始跟那两只木桶较劲。
为了避免引人注目,她会去一处幽僻的小院,每次都是精神抖擞地进去,汗水湿透衣背再回来。
“这?”
婉儿母亲看着上官婉儿的怪异行径,说不担心自是假的;
但当婉儿母亲去问上官婉儿为何如此,婉儿仔细想了想,却给了母亲一个难以反驳的回答:
“娘,这世道不稳,云中也多盗匪,女儿想学些武艺防身,以免他日被人欺负。”
就很有道理。
女儿想学武,婉儿母亲自不会阻拦。
她甚至还花重金请来武艺高强的武者,教导了婉儿两年。
上官婉儿也不曾想,自己竟真的有习武天赋。
习武不过两年就能将满院的护院轻松放倒,那位老师也觉得没什么可教,便自行请辞离开,临走还送给了婉儿一把价值不菲的短剑。
习武的这两年,婉儿看起来过的颇为愉悦,似乎已忘记了‘童年’经历。
也只有每次夜深人静,她一次次提笔,一次次因双手颤抖将笔杆放下时,眼底的苦闷会化成一两声叹息。
许是因家中变故的缘由,她比同龄的女子成熟了许多,但也会懊恼、苦闷。
“怎么就是不行?”
上官婉儿不得不接受这般事实——自己手抖的根源,不在于体力,也不在于手上的力道。
似乎是心病。
而心病自古便无药石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