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方才蒋仪本是在自己房里绣花,李妈妈劝她不要往上房去,她思来想去却觉得不妥,是以端了杯茶就进了上房,李氏阖在阴影的软榻上闭眼皱眉,蒋仪缓缓靠过去,握了李氏干皱了手道:“外祖母这又是何苦?”
李氏半睁着眼道:“仪儿怎么来了,如此热天,你该好好在自己屋中休息着,你身上伤还未好,不要到处走动。”
蒋仪应了道:“我早起就听见三舅母来了。”
李氏摆手道:“这都是些破烂事,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必去管她。”
蒋仪仍是握过李氏的手道:“倒不是心疼三舅母,昨日回来的马车上,我听三妹妹说,平儿弟弟小小年级,已经是个秀才了,还听说他天姿聪颖,从小就很好学,是个读书的料子。”
“那孩子倒能读些书,若说先生好吧,咱们英才和成才两个是在王家的族学里,那西席手里也曾高教出过探花郎来,平儿跟的不过是个年轻书生,他小小年级去乡试,原也没人当回事,只说是老三家的狂妄要夸夸自己,谁能想得他就真中了。”
“正是如此,平儿将来若是中举登科,那光彩也是咱们孟家的,头一份儿荣耀便是属于外祖母您的,将庶子抚养成材不说,庶孙都能考举登科,现在皇帝又是不拘一格揽人才的,若是大殿上问了,知是外祖父与大舅父家的庶亲,追忆起外祖父与大舅父当年的功劳,平儿若是再上本折子,必能讨您讨个诰命回来的。”
李氏笑道:“那里会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就是个嫡出的,从小上好的西席请着,这京中能上殿的又有几个?何况他还是个庶子,不过如今有些小聪明罢了。如今朝里推新政,无论嫡庶都能科考,要在前朝,这些庶出的都是奴才一样,谁当他们是个人了?”
“不管是猫儿狗儿,您都忍了这么多年了,况且几个孩子也大了,不说一万,万一平儿将来能中个进士,也是咱家出去的孩子,是外祖母您身上的荣耀,这是任谁也夺不去的。”蒋仪不信她说不服李
氏:“虽说科考人人都一样,但进了大殿,便是论资排辈的,大舅父当年为国勋命,皇上定不会忘了这份功劳,况且,大姐姐也需要个娘家兄弟做助力。在家虽有嫡庶,到了朝中大殿上,就只有门户了。”
这话倒将李氏说动了,她原来是从未想过三房这家人能翻得了浪的,所以总是可了劲和的糟蹋,从不将小李氏当人看。当年的孟源,原是孟陵放外任时,在外纳的妾生的,回京的时候把妾就地转卖了,孩子却带了回来。李氏很不想要这孩子,但她的大儿子孟澹与这孟源却是十分的投缘,从小儿一起吃一起睡,到大了又带到边关去,贴身的带着,李氏从无下手的机会。后来李氏怕自己笼不住这个庶子,便特意从自己娘家族里拣了个模样品型儿都差的小李氏给他配了,整日里吵吵个不停。
李氏初给儿子们说亲时,净捡着高门大户。如给孟澹娶的王氏,族中出过一任尚书,两个贵妃,就连如今的皇后,都是王氏一门,各路官员就更不胜枚举了。李氏自己娘家在京中本就是个小族,王氏从一进门就不给她低头,两个彼此斗了几回,俱是她败下阵来,便也歇了挟制这个儿媳妇的心。后来娶的杨氏,也是望族嫡女,带的嫁妆又多,一来就把她的二儿子孟泛给拿下了。她很想拿媳妇做规矩,奈何儿子在前面护着,她连杨氏一片衣料裙都碰不到。李氏攒着这两个儿媳妇手里的怨气,自打小李氏一进了门便狠劲儿做践,况她又是个庶子媳妇,凡有任何事情,必都是批她不对。
再到老四孟宣时,李氏便尝到了甜头,打访了一门名不见经传的小户,又初见徐氏,就觉得她最善逢迎,薄嫁妆悄吹打,就娶回家来了。只是娶了回来才知道,徐氏的娘家几个兄弟,全是白丁,整日只等靠着徐氏接济,这还不说,她也是牢牢挟死了孟宣的心,自己要动她,孟宣先就要跳起来。
是以算来算去,就只有小李氏好作践,李氏便有事没事都要拿小李氏煞煞火气,这些年也惯了,你叫她猛的一下放下,这就难了。李氏听了方才蒋仪那段话,心里却也打起了鼓,人常言莫欺少年穷,万一那孟平真是天纵英才,给他考了进士上了皇榜,想想自己祖母如何折磨娘亲的,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既是你说的,就着人叫她进来吧。”李氏倚着蒋仪的手起了身淡淡道。
小李氏今日早早便出了孟府,还意外满额得了上月的十六两月银,揣着这一注钱走在街上,半日未吃喝的肚子竟也不觉得饿。她是舍不得雇轿子的,好在她脚大腿粗,有力气能走得路。过了几条胡同又绕过大街,是一处卖肉的铺子,这里的猪膘总有三寸厚,晶晶亮的。小李氏跟老板比划了,割了一刀肉,又见前头有一家卖粉的,挂晾了许多在街边上,便过去又卖了两百钱的,提着这些东西,她竟欢喜的有些要流下泪来,脚却是越走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