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随舟第二日醒过来后没多久,便见霍无咎来了。
他精神抖擞的,瞧上去前一天晚上睡得不错。但分明是夏天,他进来时却带了一阵湿寒气,像是到日出前的御花园里滚了一遭一般。
江随舟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怎么?”霍无咎见他盯着自己瞧,问道。
江随舟对上了他的目光,只见一双灼灼的眼睛底下,若隐若现的像有一层乌青。
江随舟眉心跳了跳,原本有些近乡情怯的忐忑,一时间也烟消云散了。
他不由得露出个笑来。
“你昨天晚上没睡好么?”他问道。
霍无咎下意识地便矢口否认:“睡好了。”
江随舟也不说话,目光却在他乌青的眼底上停了停。
霍无咎似察觉到了什么,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在他床边坐了下来:“不过是夜里有些急事,就没睡多久。”
江随舟淡声一笑,没再同他纠缠这个。
这会儿他的宫殿里人进人出的,全是进来布置早膳、整理宫室的下人。原本的宫人霍无咎不敢用,这些人便全是从靖王府弄进来的。幸而他们人丁稀薄,没几个需要伺候的主子,因此人手倒是够用。
人多耳杂的,他们两个一时间谁也没说别的。
晨起的日光暄暄地透了进来,江随舟一抬眼,便见逆光之中,霍无咎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他。
他坐姿并不规整,双腿恣意地交叠着,身体后倾,是个极为随意闲适的模样。
那目光却像是能烫人似的。
江随舟下意识地错开了目光,改去垂眼看被褥上的金线。
便听得霍无咎低沉的笑声。
他自是不知,清早的日光落在他脸上,将他的睫毛都照得通透,落在霍无咎的眼里就像会发光似的。他只觉自己在门外守一整夜,换来清早时候的这一眼,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值的事。
江随舟清了清嗓子,耳朵赧得有点发烧,垂眼转移话题道:“我尚不知,临安如今怎么样了?”
霍无咎应了一声,道:“城内城外都妥当了,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管好好养病。”
江随舟正欲再问,便见魏楷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碗黑沉的药汁。
该到他喝药的时辰了。
一时间,满宫室飘散的饭菜香气便被药味盖了过去。江随舟眉心动了动,认命地坐直身体。
但不等他动作,霍无咎便先一步起身,一手扶着他的肩背,一手拽过旁侧的引枕,将他扶着靠坐在床上。
“当点心。”霍无咎低声说。“别扯到了伤口。”
清润的皂角气息夹杂着盔甲特有的铁腥气,将江随舟结结实实地笼在了原地。
他有点不自在地垂下眼,任由霍无咎摆弄。
便见魏楷站在旁侧,正要把手中的托盘递上来,便见霍无咎将那碗接走了。
接着,霍无咎床边上一坐,有些笨拙地舀出一勺药来,吹凉了。
他拿捏不好气息,一勺药被他吹落回碗里大半,只剩下可怜的一点儿,盖在勺底。
江随舟看在眼里,嘴角不由得勾起,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笑声。
就见霍无咎抬眼瞥了他一眼,锲而不舍地又舀起了一勺药来。
江随舟连忙开口道:“算了,我自己来吧。”
说着他便伸手要去接。
霍无咎往旁边躲了躲:“你身上还有伤呢。”
江随舟温声道:“又不是真的动弹不了。这样要喝到什么时候去,给我吧。”
他来这小半年,乱七八糟的药喝了不知多少,早就习惯了。不管什么药,都是极苦的,与其一勺一勺地受折磨,还不如一口喝了痛快些。
霍无咎明显不放心,片刻才不情不愿地将碗递到江随舟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