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大江之后,大雪便下起来了,若说在丰饶县一带,天气便已经让鸡笼岛的百姓感到严寒的话,那么北上走到大江这里,夹袄已经不足够了,厚棉袄、棉手套,都成了大家离不开的东西。
好在船舱并不大,一艘船上七八个人紧紧地挨在一起,围着中间的火炉子,人们在薄薄的板壁内侧悬挂上自己的被褥挡风,除非是遇到有太阳的好天气,大家便争相去甲板上晒褥子——
南方的天气,又冷又潮,如果没有太阳,或者有太阳的时候不晒被褥的话,到了晚上就很难宽衣入眠,因为被褥都透了一股潮霉的气息,盖在身上,都觉得湿气往骨头缝里钻,有些人的膝盖、手肘等关节要处已经疼起来了。
好在,团长吴老八关照,大家每日饮的热水都变成了姜汤,早晚还要加糖在里头——这都是在丰饶县就都置办好了的补给,冬日出行少了姜汤可不行。他又给大家都买了一件毛呢的罩衫,是团里出钱。
这种罩衫,虽然是衫,但没有袖子,也没有扣子,穿在棉袄外头,像是一口钟斗篷一样,只是在腰际开了两个孔洞,用以挡风,棉袄维持温度,这才避免了众人纷纷冻病,“我们南人久居沃热之地,比别人更不耐寒,前些时候,在云县遇到了南洋来的土人,我们穿夹袄的时候,他们已经穿上厚袄子了,就这样还是冻得流鼻涕、发高烧,和我们说,做梦也没想到北方如此冷,冰天雪地怕也不过如此了。”
原来温暖的云县,对南洋土人来说,已经算是北方了,众人听了,都发一笑,也有人说起了那些黑大汉们,“其实都是几年就能适应下来的,像是云县的那个乌味美洋番面包房,大家叫做pan房的,他们老板乌味美,我是熟悉的,他说他的故乡比南洋还热,可这些洋番去了冷的地方,过一两年也就适应如常了,他们挺耐寒,我看云县都结霜了,乌味美有时候还穿着短袖,在pan房里进进出出那!”
倘若是秋高气爽的好时候,坐船虽然辛苦,但有这些本职工作干得出色,怎么也算是有些见识的同僚相伴,航程也不算是太难熬,哪怕听听各地的人情,那也是好的。
这会儿,大家在寒冷中围坐着,竭尽全力抵挡突如其来这场大雪的寒潮,笑容不免也有些勉强了,只能用乌味美的例子来给自己打气,“也是,其实冻几天,习惯了就好,你们瞧,船夫几个师傅现在也都还只穿着夹袄,还活动自如呢。”
“我们那是都习惯了,也是今年格外的冷,不然,摇起桨来,穿单衣的都有!”船夫也是摇了摇头,咂嘴说,“不过,今年也是真冷,小老儿打小在江面行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大雪,听说太湖一带冻死了很多果农,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江水若是上冻,那可就麻烦了。”
“大江也会上冻吗?”
有些老家在北面的吏目不免就紧张起来了,因为大河是会上冻的,有些河面甚至还会冻得很瓷实——若是这样,对于船行的旅人来说,便相当不便了,他们要不断的换船、换车马,但这还算是能走,倘若是大江这里上冻的话,那就更加麻烦。
“南面天气反复,冰面不会冻到能过人的程度,岸边若是上冻,不能靠岸,就不好补给了,若是连江心都有浮冰,船也走不了,我们困在江心那就糟糕了。耽搁行程不说,食水送不上来,非得冻出病来不可!”
这样扰乱军心的言论,自然很难得到大家的呼应,吴老八断然道,“若是如此,那就拿防水布包了行李,跳下河游过去——我记得吏目多少也要考核体育的吧,没有在冰水中凫水的能力,怎敢应下我们买地的外差?真当危险津贴是白拿的吗?”
最后这句话,让所有人都闭嘴了,他们也确实都会游泳,因为这是买地特别的要求,买地在福建道,现在势力范围延伸到了南洋,都是多水之地,吏目出行,不是骑马就是坐船,因此,做吏目在体能上有三个考核标准:1会凫水,虽然没有特别标注,但要求至少要能在十五分钟内游五百米,在大多数时候,这足够游到岸边了。
2会骑马,这个不必多说了,还有3,会骑自行车。在一些报考吏目的人数较多的地方,这三点已经成为体能上的硬标准了,从前考入的吏目,虽是免去了这一茬,但要派外差,尤其是去买地以外的差使时,这三条不过关也很难得到外差。危险津贴这个不多说了,一般来说,去买地以外出过差的,提拔速度也要比留在本地的更快些。
有了这样的前情在,怨言便消弭了下去,积极的论调开始出现了,“走一步看一步嘛!大江千百年来没上冻得这么彻底了,我们还在下游,万不至于的。再说,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各州县的买地办事处也会设法来援救我们。”
这句话点燃了船舱内的生机,人们脸上出现笑容了,“那是,便看在我们带的报纸份上,也来得积极啊——这报纸可就是钱,为了钱也得把江面的浮冰敲碎不可,哪有任其阻碍航道的道理?”
“这可不一定!”船夫却来泼冷水了。“虽说道理是明白,可两江沿岸的老爷,哪有这个闲心哟?怕不是只有些商户人家组织着出面,可这几年来,两岸的州府也乱得很,他们自个儿的伙计,闹着往买地跑的有许多,听说现在就连三峡的纤夫都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