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锦在床铺前站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在这里。”

她从腰上取下匕首，割断固定在地上的四条床腿，把床移开，匕首在与床头齐平的位置切下去——一块墙板就掉了下来。

那是一本书大小的长方形窟窿，里面贴着一只足以将半艘星舰炸飞的遥控能量弹。

遥控，不是倒计时，说明约瑟夫想要见机行事。

几个人一起看向左聿。

左聿从慕锦手里接过匕首，“幸好你带了这个，不然还真有些麻烦。”

匕首在遥控面板上横切一下，竖切一下，就与能量源彻底断掉了联系。

“好了。”左聿把匕首还给慕锦，亲自动手把窟窿复原，床复原。

费昭问：“会不会还有？”

左聿看向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哆嗦了一下，“他只在这里独自呆了一会儿，没去别处。”

费昭又问：“他的亲信都有谁，有没有去过哪里？”

事关生死，年轻男子想了好一会儿，肯定地说道：“其他人一直跟我们在一起，没有独处的机会。”

左聿微微颔首，“这一枚足够炸毁所有休息舱，约瑟夫给别人留了活路。”

“咚。”他的个人终端响了一下，左聿看了眼，是郎子平的消息——艾德蒙和约瑟夫马上就到。

他对年轻男子说道：“我是左聿，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星舰没事，你就没事。”

年轻男子点点头，任由霍元峰和布鲁斯捆结实了。

左聿慕锦等人朝出口走去，恰好在星舰的舱门处遇到了艾德蒙一行。

艾德蒙脸色巨变，“擦，你们怎么在我这里？谁让你们上来的？”

慕锦在艾德蒙身后一扫，单脚点地，蹿出去，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人。

她捏着那人的手臂，抬起来，扯下个人终端，递给左聿。

左聿接过来，个人终端已经解锁，上面恰好是遥控界面。

他把个人终端给艾德蒙看了一眼，“我不想救你，但还是让你逃过了粉身碎骨的命运，很遗憾。”

艾德蒙气得七窍生烟，抬手就给了约瑟夫一个大耳光，“你个狗东西，谁给你的胆子。”

左聿道：“半兽人吧。”他在个人终端上操作几下，一段全息视频便放了出来。

那是十几个人的视频，大的百十岁，小的几岁，不少人和约瑟夫有几分相似。

他们被半兽人关在笼子里，一个半兽人手里捏着胡萝卜，说道：“人类喜欢养动物，养鸡喂猪，开设动物园，我们就喜欢饲养人类，尽管肉不好吃，但他们会唱歌跳舞，好驯化，比我们半兽人的小崽子有意思多了。”

艾德蒙抬脚想踹约瑟夫，闻言又收回去，骂了一句极难听的脏话。

约瑟夫面如死灰，右手捂着肿胀的脸，垂着头，一言不发。

艾德蒙道：“既然来了，就里面请吧。”

他经营巨龙帮多年，人品虽败坏，格局还是有的，慌了一下后，镇定得很快，应对也自如。

一干人去了他的休息舱，这里面积大，也有会客厅，适合私密谈话。

艾德蒙道：“所以，约瑟夫利用我把你们骗来了？”他想通了其中的关键，“我也是受害者，武器涨价那是约瑟夫怂恿的，他说货品少，市场需求大，涨价很正常。还有，在佣兵中搅浑水的事与我无关，你们不能冤枉我。”

左聿沉着脸，审视着他。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凌厉，艾德蒙下意识地调转目光，又与慕锦碰到了一起。

美女的目光并非很锐利，甚至有几分柔和，但他就是莫名其妙地颤抖了一下，心脏跳动增速，呼吸也变得急促了。

艾德蒙勉力恢复了镇定，“之前的事，是我们巨龙帮不对……现在的事也是我们巨龙帮不对。你们若肯放过我，我们巨龙帮可以出一条星舰，二百人，加入佣兵联盟。还有武器，全部按正常价格出售。”

左聿道：“不够。”

艾德蒙想了想，“一艘星舰，二百人，再加一艘星舰免费给你们运送武器。左中校，巨龙帮人不多，这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了。武器价格我没办法再降，有进价跟着，赔本买卖真做不了，每个佣兵都要养活赛特的一大家人。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做。”

左聿了解过巨龙帮的实力，终于点点头，“约束好你的手下，再发生随意伤人事件，绝不轻饶。”

艾德蒙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好。”

……

处理完艾德蒙，再处理约瑟夫。

约瑟夫确实不是个胆大的人，所以，左聿几乎预料到了全部。

半兽人不单要挟了约瑟夫，还有不少混在基德和赛特的人。

他们帮它们做事，他们的家人就有吃有喝，不帮，就只有死路一条。

约瑟夫在半兽人撤离基德之前拿到了杀死左聿和慕锦的计划。

也就是说，即便郎子平不去找他，他也会想办法把消息透露出来，骗慕、左二人上钩。

他说，首都星有不少人类还活着，一部分活在笼子里，一部分藏在大山里。

这一点，左聿在约瑟夫的个人终端里找到了证据——他的大儿子在视频里说，他的两个孙子跟军校的同学进山了，不在这里。

首都星有几座体量极大的山脉，植被丰沛，环境复杂，好几座军事基地藏匿其中，如果有基地相关人员活下来，势必会组建一只抵抗力量。

半兽人在赛特那边的常规战场上实力不算强横，在w星域的力量也很一般，以至于对佣兵不敢斩尽杀绝，是不是就因为他们暂时不能彻底平叛这一支武装力量呢？

半兽人数量大，繁殖快，力量占优，有与人类相媲美的大脑，但这指的是成年半兽人——大部分半兽人种族幼崽成长缓慢，在学习能力上不如人类，成为合格的军人需要相当长的学习周期。

它们补充新兵的速度不会比人类更快，但需要的能源却远超人类。

基于以上几点，如果三线作战，半兽人的确可能捉襟见肘。

那么，他们处理好相关事宜后，人类可不可以里应外合一下？

此消彼长。

既能缓解首都星抵抗组织的压力，也能缓解正面战场的压力，这一场战事说不定就有了转机。

回到九舰后，左聿把他的想法完善了一下，连夜召集核心人员开会。

史密斯沉吟着，“半兽人知道w星域惨败的消息后，一定会想办法对付咱们，从这个意义上讲，咱们已经缓解了正面战场的压力。”

“它们一定会派兵来w星域，如果我们能以逸待劳，是不是更好一些？”

左聿道：“我与校长看法不同，正面战场有墨星增援，半兽人并不轻松，他们若能派出八艘以上的星舰与我们对抗，人类在正面战场已经败了。”

“半兽人暂时不会派大部队过来。我们若不想坐等，就该趁机跟上去，一方面围魏救赵，一方面想办法进入首都星，刺探半兽人的实力。”

史密斯被说服了，“有道理，我同上面沟通一下。”他现在是中将，尽管实权在左聿和慕锦手里，但与上面沟通都由他来做。

左聿看了慕锦、费昭等人一眼。

费昭耸了耸肩，“我在精神上支持你，如果上面下了命令，我就在□□上支持你。”

“哈哈哈……”史密斯笑着出了门。

南泽蹙着眉头说道：“又是刺探，你不会还派慕锦去吧。”

戚昊道：“如果慕锦去，我也去。”

南泽哼一声，狠狠瞪了戚昊一眼。

左聿看向慕锦，“你想去吗？”

慕锦道：“我……想去。”

倒不是她贪功，而是一种舍我其谁的责任感。如果她去可以不死，而其他人去可能会死的话，她必须去。

因为，假设其他人去了，然后真的死了，即便她不会过度苛责自己，也会因此抱憾终生。

只是有点对不起老慕，他又要担心她了。

左聿叹了一声，什么都没说，转身出了会议室。

慕锦在玛瑙星的那些日子，他和老慕的心情是完全一样的，连做梦都是慕锦遇险。每次从噩梦中醒来，他都会在自我责怪和自我安慰的旋涡里挣扎很久，直到他强行用精神力把那些想法暂时驱逐。

在小行星带的那场战斗中，慕锦每冒险一次，他就会在心里告诉自己一次：如果慕锦死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喜欢一个人，却不得不亲自下令让其去冒险的心情，太让人绝望了。

但现实却一次又一次逼着他重蹈覆辙。

指挥军队难，指挥爱的人冒险更难。

他有时候会想，如果慕锦不这么强就好了，但更多的时候他都在祈祷慕锦强一些再强一些。

只有那样，她才会完好无损地活着回来，继续与他配合，双剑合璧。

费昭也叹了一声，“你们不在的那些日子，阿聿瘦了不少，眼圈经常是黑的。”

慕锦能猜到左聿的纠结，作为指挥，每个命令都可能会送走自己的战友。

大家能聚在一起是好事，但对他来说，绝对是煎熬。

她理解他的不容易。

慕锦道：“但愿战争可以早点结束。”

南泽道：“希望可以结束在我们手里。”

戚昊双臂环胸，“一定会的。”

……

第二天，史密斯与上面取得了联系。

上面说，半兽人政府内部有了分歧，军队在正面战场已经有所收缩，很可能会选择退守首都星，以确保战斗果实。

主席团正在研究接下来的战略。

他们要求史密斯带领用佣兵联军守住w星域，尽量掐断半兽人的能源获取途径。

守在w星域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按理说，没什么好反对的。

可一旦人类也选择了退守，首都星就真的完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放虎归山的结果，一定是半兽人卷土重来。

这个道理并非只有左聿、史密斯等人知道，但有些人就是要为自家子弟着想，为自家在人类大联盟未来的话语权着想。

很多事，一旦掺杂了私心，就像木桶上有了裂缝，装再满的水也会一滴不剩。

左聿又开始睡不着觉了，尽管星舰上恒温，他依然感觉燥热难耐。

他不得不穿起作训服，去训练室打一打沙袋。

刚推开门，就见慕锦端着一只杯子走了过去，随即停下来，回过头，笑着问他：“又失眠了吗？”

左聿不答反问，“你值班？”

慕锦点点头，“一起过来坐坐吗？”

左聿求之不得，赶紧跟了上去。

慕锦和赵巍交了班，在驾驶位上坐下。

大胖也在，给她和左聿各倒一杯热水，退到一旁。

慕锦问道：“你在担心上面就此罢手吧。”

左聿摩挲着滚烫的杯口，“所以，人微言轻真是件很糟糕的事情。慕锦，这可能是我人生中最渴望权利的一个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