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戚宝馨的眼泪霎时间便涌了出来,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的脸,想要吹吹他的伤痕,可是现在已经成了一团虚影的她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在那个施暴的男人离开了之后,年幼的男孩瘪了瘪嘴巴,泪水扑簌簌地掉落了下来,他张了张嘴,无声地喊了一句‘妈妈’。
戚宝馨泪如雨下。
个子小小的戚妄吃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着水缸处走了过去,他拿起水缸旁放的破旧水瓢,想要从缸里面舀水出来,但是那个对于成年人不算什么的水缸对于他来说却有些太高了,戚妄废了很大功夫,搬来好几个砖头摞在一起,才喝到了水。
喝完之后,他像是用尽了力气,瘫坐在了水缸旁边,那双无神的眼睛看着昏暗破旧的房间,嘴里面小声地说着什么。
“妈妈,我好害怕。”
“妈妈,那个男人打我的时候我没有哭,我是不是很厉害。”
“妈妈,可是我身上好疼啊……我是不是要死了?”
“妈妈,我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见到你了?”
说到这里,戚妄的声音低了下去,他看着自己布满伤痕的身体,突然用力地抬起手来擦了擦眼泪。
“我不能死,妈妈让我活下去。”
“我要离开这里,去找妈妈的爸爸妈妈。”
“妈妈不在了,我要带着她那一份一起,告诉她的爸爸妈妈,妈妈一直在想他们。”
“不管有多难,我都要活下去。”
小小的孩子嘴里面不断地重复着这些话,他拖着被暴打过后的身体,一步步地挪到了外面去,然后找了很多的草药,嚼烂了敷在自己的身上。
戚宝馨跪坐在戚妄的身边,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边忍着疼痛,一边努力地自己给自己处理伤口。
“对不起,对不起……”
戚宝馨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句话,她想要伸手抱住这个孩子,想要将为了采药从小山坡上滚下来的孩子扶起来,可是她的手却一次次的穿过他的身体,明明近在咫尺,可是她却始终触碰不到他。
戚宝馨以为被困在南洼村,日日夜夜被那个男人折磨的日子已经足够让人绝望了,可是直到她现在变成了没有实体的鬼魂之后,才发现原来还有比生不如死更加绝望的事情。
她活着的时候,至少可以护住自己的孩子,至少可以在他挨打的时候拦住那个男人,至少可以帮他敷药……
她至少可以抱抱自己的孩子,告诉他妈妈还在这里,告诉他妈妈还陪着他。
他不是一个人。
戚宝馨突然就冷静了下来,她陪在戚妄的身边,看着这个被自私的她带到世界上的孩子如何艰难地在南洼村生存。
杨大树是个性格暴躁的男人,戚宝馨活着的时候,他能对着戚宝馨发泄,又因为戚妄是个男孩子,他倒是很少会对戚妄动手,除了骂他几句之外,戚妄并没有怎么挨过打。
可是戚宝馨死了之后,杨大树变得越来越暴戾,心情稍有不顺就会对着戚妄拳打脚踢,每次揍他的时候,杨大树就像是面对着仇人似的,恨不能活活把他给打死了。
戚妄从来都没有求过饶,哪怕杨大树把成人手臂粗的棍子都打折了,哪怕他被打得浑身是伤,晕厥过去后又被冷水生生泼醒,他都没有张嘴求饶。
然而他越是这样,杨大树就越是生气,揍他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到最后甚至常常把他赶出家门,不许他回家,也不给他一口吃的,任由他在外面自生自灭。
戚妄仍旧不求饶,不让他回家,他就跑到山洞里面去住着,不给他吃的,他就在山里面找吃的,运气不好他就吃野草,吃树叶,啃树皮,吃一切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他就像是一颗杂草似的野蛮生长,不管多么困难,他都坚强努力地活着。
戚宝馨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在戚妄被暴打的时候,她跪在他的旁边,祈求着自己这个倔强的儿子,让他服一服软,说几句软话,为了活下去,低一下头也没有什么的。
可是他从来都不会服软,就算被杨大树吊在树上一整天,就算被他拿着带着尖刺的荆棘条打得在地上不断翻滚,浑身上下都被鲜血浸透了,他也不肯松口求饶。
曾经的戚宝馨以为自己所遭受的一切已经是人类所无法承受的了,可是她现在看到了自己儿子所遭遇的一切,看着他日复一日地被暴打,被虐待,被欺辱,看着他在大冬天里因为发烧无法寻找食物,饿得浑身无力,躺在山洞里面爬不起来,可为了活下去,他还是一点点地从山洞里面爬了出去,然后抓着带着泥土的杂草往嘴巴里面不停塞,就着雪一口一口吞下去的时候,戚宝馨哭得死去活来。
如果换了是她的话,恐怕在这些非人的折磨下,她早就已经撑不下去,选择死亡来了却这一切。
那个时候她还有个戚妄,他是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信念,可是现在她不在了,戚妄什么都没有了,他如此艰难地想要活下去,不过为了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