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硬邦邦,自始至终没抬头:“就……就是路过碰巧顺手刚好……反正就买了。”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宁宁在心里狠狠给自己一锤。
她好不容易精心准备的台词,全被那一跤给毁了。明明这根发带花了她仅剩的全部家产,就现在这语气,跟街边地摊货似的。
好气。
宁宁的思绪来了又走,脑子里『乱』成一团,胡思『乱』想间,忽然察觉跟前的裴寂有所动作。
她原以为,裴寂会伸手接过发带的。
没想到等他伸出手,右手手掌上却并非空无一物,而是端端正正、安安静静地摆了个小小的物件。
在越来越盛大的烟火里,宁宁的眼睛慢慢睁圆。
然后嘴巴变成一个小小的圈。
心跳毫无缘由地剧烈加速。
在裴寂手心里,赫然摆着一个莹白『色』的小月亮,在如今黯淡的夜『色』之下,恍如明月从少年手中生长出来,散发出柔和白光。
正是她在首饰店里见到的那个吊坠。
今晚的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那个稀里糊涂的拥抱。
这场不合时宜的烟火。
还有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裴寂手里的,被她心心念念喜欢着的小首饰。
——裴寂是怎么发现她心思的?
还没等宁宁从惊愕中缓过神,手中的发带就被他不由分说拿走,取而代之的,是被裴寂塞进手中的月亮吊坠。
“不行不行!”
宁宁很有原则:“这个太贵了,我不能收。”
裴寂的声音很冷:“怎么不能收?师姐能给林浔师兄买下夜明珠,却偏偏收不得我同样价值的礼么?”
宁宁又是一怔。
想来他是在她之后回的首饰店,老板娘那样热情多话,指不定说了些什么。
她还是觉得受之有愧,急忙又道:“可你为何要将它赠于我?”
又是一束烟火在半空旋开,照亮裴寂眼角泛红的泪痣,以及眼底寂静的阴翳。
他答得理所应当,听不出情绪:“小师姐又为何要将发带赠于我?”
宁宁彻底哽住了。
这小子——
以前怎么没发现裴寂这么伶牙利嘴?
她无话可说,只得将玉坠在手中握好:“……多谢,那我收下了。”
身旁少年紧绷的脊背悄悄放松了一些。
他回应的语气仍是淡淡:“嗯。”
裴寂不动声『色』看着她小心翼翼把手摊开,细细端详手心里的小月亮,末了微微抬起手,将玉坠迎着月光。
城主府顶端的楼阁亮起白灯,宛如天上宫阙,不知今夕何年。
除却街灯与烟火,苍江之上亦是点亮了一个个暗红灯笼,水光被船桨揺得支离破碎,暗影浮波,隐有落花飘摇。
宁宁抬眸望着那小小的玉坠,晚风丝丝缕缕自房檐拂过,撩起几缕垂落于颊边的黑发。
玉坠在光芒之下散发出幽暗白影,烟火织就出铺天盖地的星河,一股脑落入她瞳孔之中。
月亮在她眼前,星河在她眼底。
忽然宁宁回过头,眼睛里除了星星月亮,便浮现起裴寂的影子。
她不知怎地噗嗤笑出来:“哇,裴寂,我第一次看见你笑。”
顿了顿,又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想笑的……但你笑起来的样子,好像假笑男孩哦。”
裴寂虽然没亲眼见过“假笑男孩”,但从宁宁的语气和这个名词的字面意思里,也能猜出是在讲他笑得奇怪。
如今晚宴已然开始,他们俩没过多久便匆匆回了客栈,准备跟门派里的其他人一同赴宴。裴寂回到房间,经过桌前的铜镜时身形一顿。
似乎想起什么,少年冷着脸俯身,蹙眉凝视着镜中自己的倒影。
然后抬起右手,勾起右侧的嘴角。
浅粉薄唇被迫扬起一个类似于微笑的弧度,看起来却僵硬得如同铁块。搭配他冷冽的眉眼,不像在笑,倒像走火入魔中了毒。
铜镜里的少年蹙起眉头。
他笑起来……是这般模样么?
承影终于出了声,拼命憋笑:[不是吧裴小寂,宁宁不过随口一说,你还就当真对着镜子,看自己笑起来是什么模样啊?]
许是察觉裴寂眉宇间的不耐与烦躁,承影轻咳一声:[这样,你听我说。哪有人笑的时候只有半边嘴巴弯起来?你试试双手一起来,顺着嘴角往上勾,这样就正常多了。]
承影相当于一个恋爱中毒的中年单身大叔,裴寂一直觉得它不靠谱,但此时却神『色』淡淡低了头,一言不发地照做。
于是两侧嘴角都被手指勾得弯起弧度,承影则用慈母般充满爱意的语气谆谆教诲:[对,就是这样,再往外面拉一点——完美啊裴小寂!以后就这样笑,明白了吗?嘻嘻嘻哈哈哈!]
说完实在受不了,由家中慈祥老母化身为咯咯直笑的老母鸡。
裴寂没动,视线直勾勾停在镜面上,视线所及之处,是他刀刃般的剑眉、波澜不起的黑眸与高挑鼻梁。
以及无比滑稽弯起来的嘴唇,还有脸颊上被手指堆起来的、白嫩嫩圆滚滚的两团肉。
裴寂:……
被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