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的金丝边眼镜碎了半边镜片,神色如常地上前汇报:“所有人都已到齐,参谋长和另外三名军官受了伤,已经在接受治疗,没有大碍。”一切都按照预案有条不紊地进行,伤员被第一时间送到医疗舰上医治,这支军队的执行力与战斗力不愧为常胜军团。

“好,现在下令让所有重型机甲向前开进,”贺明风看着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古城,一字一字地说:“全部推平。”

沈凉月在军舰上望见不远处腾起的尘烟,每一粒沙都有可能来自一千年前。无坚不摧的机甲把遗迹碾成了土和灰,哪儿有金汤永固?无论建起了千年万年,总有这倾颓的一天。这让沈凉月想起他曾经在书上读过的某个宗教仪式,信徒用很久的时间极尽工巧地绘制搭建一座坛城,然后在举行仪式的那一天,把一切全部毁掉。这无疑是极震撼的,大约人生也是一样的,繁华不过是过往云烟,到头来,只有归尘归土的虚无,费尽心力也只得个空。

他和贺明风的感情,也会是一场空么?

“公爵大人不必觉得遗憾,”秘书摘下眼镜擦了擦,“我们驻军之后,那里很快就会建起一座新的城。”

听了他的话,沈凉月若有所思——其实每一座城,都建在遗迹上。也许因预见坍塌而选择出世,是宗教,而不断地建起、坍塌、再建起,才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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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舰返回驻军基地,军官们要出席通报会议,沈凉月被秘书送回了宿舍。

他躺在热水中发呆,脑子里似乎装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直躺到水有些冷了,沈凉月才迈出浴缸,他裹上浴袍看着镜子中自己湿哒哒的银发,突然想到在战场上那么威风的贺明风,曾小心翼翼地帮他吹干头发。

有时候爱情与崇拜相关,

他知道贺明风是勇敢的战士、帝国的英雄,但是直到今天他才对这件事有了实感。在某一瞬间,他甚至有些理解褚飞,十八岁之后的贺明风经过军校和战争的洗礼,已经不再只是他记忆里温柔的哥哥,alpha的强悍与温柔同样令人迷恋,很难不引发所见者的慕强心理。

他看见了他的另一面,恍然间竟有种再一次爱上他的感觉。如果他们不曾相识,英俊强大的帝国元帅在混乱中救出了来访的公爵,沈凉月会不会对他一见钟情?大概是会的吧。沈凉月有时候会想,可能他们的婚约反而在某些层面上遮蔽了他们的感情,太顺理成章的东西,就不懂珍惜、就有恃无恐、就不会去反思。

雪球盘成一圈在床上打着呼噜,沈凉月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他犹豫了许久,从抽屉里拿出钥匙,轻手轻脚地来到贺明风门前。“咔”的一声,门锁被钥匙旋开,沈凉月轻轻关上门,还没走几步,就看见贺明风赤着上身坐在床上,惊讶地向他看过来。

“...你还没睡?”沈凉月咬了咬嘴唇,有些尴尬地说:“我私下找秘书要了钥匙,抱歉。”

贺明风赶忙放下手的东西,“为什么要道歉?你来,我高兴还来不及。”

他站起身来,在腰上缠了一圈的绷带长长地拖在地上,沈凉月走过去道:“怎么回事?!你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