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双更】队友

盛恕混在人群里,和他们一起为明天即将到来的胜利欢呼。

冥冥中总觉得,不要怕闪光灯那句话像是对他说的。

果然,会议不久后就结束了,临走之前,郑君叫住了他。

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两个小小的徽章,递到盛恕面前。

盛恕摊开手心,端详着两枚精致小巧的徽章。

一个是圆形的,上面画了一个箭靶,另一个形状并不规则,中央是一张搭着箭支的拉满的弓,旁边散布着几颗星辰。星辰下面,镂刻着一行拉丁文。

“perasperaadastra,”盛恕低声念出来。

“你的礼物,”郑君慈祥地看着他,“圆的那个是我之前定制的,每次有新队员入队,我都会送点小礼物,你的这份拖到现在,就连进入淘汰赛一起庆祝了。”

他又指了指方形的那一枚,“这个是明煦送你的,好像是他上届奥运的时候买的纪念品。他之前回来的时候,特意把这个给我,让我在你进了淘汰赛后送给你。”

是指和自己相认,并且一起去射箭的那回?

临行之前,小明好像确实又见了教练一面。

郑君见他没收,以为是他又多想了事情,嘱咐道:“明煦也算是你的师兄了,别见外,快收下吧。就当我们提前庆祝你的好成绩了。”

“行,谢谢教练,您也帮我谢谢小……明煦哥,”盛恕爽朗地收下两枚徽章,左看右看都觉得精致非常,爱不释手,几乎想立刻挂在什么上面。

“不用谢我,”郑君道,“你能把市队当成自己的家,我也很高兴。”

盛恕听到“家”这个字眼时愣了一下。

他很久没有提及过这个词了。

上辈子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把他扔给爷爷奶奶之后,从没来看过一眼。就连后来生病住院,最难的那段日子里,那两人也从未出现过。而他在省队和国家队的时候,虽然和大家都关系不错,但总也不能称之为家人。

穿越过来之后,和家相关的,主要是盛家。

盛忠对自己有种别扭的好,他的父母也都是很温和的人。

住在盛家的那寥寥几天,他某一晚上半夜惊醒,起床喝水的时候,听见盛家人的谈话。

他们一边为小儿子有所进步而开心,一边也为他将要吃苦而心疼。

甚至在提及对小儿子之前恶劣的性格时,一直忍着不肯责怪他,认为问题都在自己,费尽心思想着如何弥补。

他们太爱这个儿子了。

可盛恕总觉得这种爱并不属于自己,他只不过是穿进来的一个外来者,怎么能享有属于别人的爱?

但市队和他们都不一样。

和他们认识的,不是原来的盛小少爷,而是真正的他。

他们站在同一条起射线后,一起训练,既是队友,也是对手,彼此相处的时间,比有血缘关系的家人还要多太多了。

如果说是真的家人,或许也不为过。

但盛恕疏于说出这个词汇,骤然听到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

说起来很怪异,要真论起来,又让人觉得很安宁。

“家”大概就是这么一个很平静的词吧。

盛恕那颗在赛场上都不会为比分而焦虑的大心脏突然有点慌乱。

他匆匆应了一声,打算离开,郑君也没有多留他,两人就此道了别。

但他总想和谁说点什么,思索一番后,掏出手机,把季明煦送的那个徽章照了下来,发给了他。

恕:[很好看。]

想了想,盛恕又觉得缺了点什么,从表情包里找出一滩可可爱爱的大猫猫发了过去,故意打了一行字。

恕:[谢了,明煦哥。]

发完之后,盛恕看着自己最后叫的那一声“哥”,都觉得有点恶心心。

毕竟在十七岁少年壳子里的他,是个彻彻底底的成年人,而且还比当时的季明煦要大上两年。

但一想到季明煦看见之后可能的反应,他又觉得逗逗对方也挺开心的。

季明煦还在夜训,肯定没看到微信,盛恕也不着急。他挑了挑眉,把手机塞回兜里,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抛着收到的新礼物,心满意足地朝健身房走去。

健身房里,霍问依旧精神充沛。

没能拿到个人排名赛的第一,他不仅没有气馁,反而更加来了兴致,卯着劲要和盛恕一较高下。

盛恕自然不甘示弱。

每一次大量运动之后,盛恕总能觉得精神轻松,在晚上迅速入睡。

但是这一夜,他罕见地像之前一样,辗转反侧也无法入眠。

只要闭上眼,就是按下快门的声音,人群嘈杂的讨论,还有连续不断的闪光灯。

有的是这场比赛时遇到的,有的则要追溯到近十年前。

这种回忆突兀的、强制性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盛恕上辈子,大概每周都会有这种异常的感觉。他原以为穿越过来,拥有了健康的身体自己能有所好转,却没想到又是这样。

他越发烦躁,却又无计可施。

盛恕确信自己曾经没有这种被闪光灯照着久了就难受的毛病,并且很享受众人的关注。

开始讨厌这些,其实是在他确诊罕见病后一年多的事情了。

罕见病的进程在每个个体上都不一样,一般都从人的四肢开始出现异常。

但盛恕比较幸运,确诊半年后,在利鲁唑的帮助下,病程发展不快[1]。只是行动有些不便,没受太大影响,拉弓倒是比原来费劲了一些,不过不多。

他那时候还天真地抱有一种只要自己足够努力,总可以战胜奇奇怪怪的病,重新站在赛场上的美好愿景,而且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的表现确实不错。

自从患病后,很多媒体在拍他,宣传他是如何努力地与疾病抗争,把他当成一个积极向上的榜样,然后他们找出了盛恕的所有信息。

——父母在他年纪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被爷爷奶奶抚养长大,由于奶奶是退役的射箭运动员,所以继续了这项运动,靠着努力和天赋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大放光彩。

他们觉得这励志极了。

所有人都这么想,就连盛恕自己也这么觉得。

他依然努力练习,脑子里无时无刻不在模拟着射箭时的动作和姿势,等待着再次站到专业的赛场上。

但在那之前,他受邀参加了一场室外三十米的射箭比赛。

公益性质的,他出来只是表演一下,没人觉得会出问题,比赛开始也都很顺利。

盛恕自己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直到在倒数第三箭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右手突然无力了起来。

单肢肌无力,是患病后的正常症状。

但在赛场上,是致命的错误。

然后那一箭脱靶了。

当时他们用的是80半环的靶纸,而盛恕射到了靶纸之外。

那是他自十三岁以来,唯一的一次脱靶。

闪光灯闪烁着,记录下他最狼狈的时刻。

那场公益关注度很高,所有人、全国人都看见他如何出丑。

很巧合的是,从那以后,他的病情急剧恶化。

外界的声音很多,大部分是同情和怜悯,小部分是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