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是在隔天清晨离开的。
他似乎不在乎让那边的雇主等了多久,也惯于抹除一切痕迹,走的时候那间客房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人住过的迹象,只剩一把搁在桌上的备用钥匙。
这样对天使而言再好不过,但因为他职业病导致的轻微洁癖,凡事都得要亲力亲为地打扫个遍。包括那座沙发,虽然鬼事后就简单收拾了下,他还是要彻底清理不可。
要天使来说,那人的恶趣味程度简直跟他不相上下。
最开始是完全用来堵住嘴巴的噬咬般的亲吻,说什么“这种时候你还是安静点好”;然后松开了手,看他自己为不熟悉的官能感忍着声音;到最后,干脆俯在耳边逼问起他的真名。
支撑着身体的胳膊几次险些滑落,沉浮于浪潮中不得解脱,天使只觉得这家伙在折磨人上着实是天赋异禀。
“……悠真,水野悠真……”他终于放弃挣扎,克制不住地低下头来,“满意了……?”
“啊,当然。”
他听到对方嗓音喑哑地笑了声,“‘悠真’……你到底哪来的底气说我。”
然后又说了些什么来着?
不,他记得自己之后……
——啧。
串着备用钥匙的不锈钢圈在他指尖转过来,刚被握住就狠狠砸向了对面墙壁,在墙纸上磕出了坑洼来。
天使的目光扫过那处,又无谓地移开。他连钥匙都懒得去捡,随意找个地方坐下。
他可没想到第一次交换名字如此的稀里糊涂——还是跟那个“鬼”。就算记忆中的人生是从半年前开始,他也不太想牵扯到日常生活,不过,也无所谓。
反正这名字是他自己起的。
悠真。
水野……悠真。
他还记得自己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倚在窗边那黑发黑眼的男人是怎样从手中的书本中抬起了头来。
那个男人是很清秀好看的,但即便在阳光下也没映出多少血色,言行举止也是十足的文弱,话说久了都会咳嗽连连。不知是不是因此,连脸上的笑意都很淡薄。
“确定了?要再考虑一下吗?”
“怎样都好,只不过是个方便在外行动的名字。”
他冲男人笑笑,“在水野悠真之前,我先是‘天使’,证件就拜托‘幽灵’先生了。”
对方似乎不太同意他的主张。
“名字也是很重要的,你以后说不定会明白这一点。”幽灵语气温和,在桌上放下那本书册,明明外表看上去大不了他几岁,说起话来却像个长辈,“不过,‘天使’,既然你已经拿定主意,那就没问题了,我会解决你的身份问题的。”
“明天早上,伊甸的其他人也会来这里,总得让他们见见新加入的成员。”
“伊甸”——这才是他第二次从幽灵口中听到组织的名字,但不影响他心无旁骛地信任对方,只因那点近似雏鸟般的情结。
睁开眼的时候,他迷茫地坐在路边,眼前是车水马龙,它们也各有各的归处。而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从偶尔经过他的行人的窃窃私语窥探到惊艳和自己所处状况的不同寻常。
有一对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好像想要走上来搭话,但在她们真有所行动前,一辆轿车停在他面前。
有谁打开车门走下来,逆着光,向他伸出了手。
“从今天起,你是‘天使’。”
那之后,男人笑着对他说,“另外,叫我‘幽灵’就好。”
幽灵留他在身边观察了几天,然后就发出了加入他所管辖的“伊甸”的邀约,还提出让他自己想个名字以准备融入外界的身份,完全忘记了过去的天使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隐约感觉到幽灵可能对自己的真实身份知道点什么,却从没起过要问的心思。
过去的事怎样都好,他在乎吗?当然不。
天使在那时候就察觉出了他与常人不同的冷血,特别是对比着幽灵给他打发时间的几本心理学书籍来看——他似乎天生就可以操纵人心,书上所说只是让他明白了能力以外的技巧。
然而,和那上面记述的“普通人”的心理相比,他缺乏了某些感情。
从未拥有也就不在意其存在的意义,他在短时间内学到的是怎么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人,这点就足够了。
他这几天都待在酒店,被安排在幽灵隔壁的隔壁套房。自个儿也没什么想出门闲逛的欲望,干脆整天蹲在桌边翻完一本又一本书,再戳戳点点在他眼中很是新奇的智能手机。
等到了隔天的早上九点,他按时去敲了幽灵的房门,然后听到男人清冽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他照例问候了声“早安”,推门进去的时候,发现套间的小客厅里已经有另外两人在了。
靠在窗边的短发女性瞧着三十岁刚出头,气质飒爽而干练,面上没多少表情,见他进来就掐灭了手里的烟。
另一个则与他年龄相仿,正窝在沙发角落里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电脑。橙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大的圆形黑框眼镜,视线只在门被推开的时候短暂地挪了下,很快又落回眼前的屏幕上。
“这位就是新加入的‘天使’。”幽灵介绍道,“这边的是‘狼’,那边的那位是‘魔女’,两位都是组织成立时就在的元老。”
作为新人,天使当然是带着练习过的笑容先问候过两位前辈,狼点点头打了个招呼,魔女也是客气疏离地说了声“你好。”
——大家都是不怎么热络的性格啊。
这样想着,他自然而然地在同龄人身边落座,看着对面的狼和幽灵低声交谈,跟那位瞧上去就冷静自重的魔女小姐搭起了话。
他一向擅长哄人开心,加上对方似乎不想冷落新人,聊得也不算冷场,倒不如说魔女终于舍得从笔电屏幕上分过来几眼。
等那边的谈话告一段落,天使才觉出有点不对,他原以为剩下的那位是迟到了,但看房间内的其他人都没有任何在等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