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马车,身边是最信赖最让人安心的母亲,陆瑶逐渐从惊魂未定中缓过神来。因为惊吓过度忘却的五感跟着恢复,首当其冲的就是脖子上那火辣辣的疼,疼得陆瑶眼泪都滚了出来:“娘,我好疼……”
陆夫人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知道疼啊?你看看你都干的什么事。”
气归气,骂归骂,就这么一个小女儿,骂完之后还是得给她收拾烂摊子。
陆夫人稍微缓和了语气,轻捏着陆瑶的下巴:“让娘看看!”
陆瑶乖巧地抬起下巴。
陆夫人看到女儿脖子上明显的勒痕,对东宫的恨意又深了几分:“勒红了,还有的地方破皮了,你先忍忍,等见了娘娘,请太医给你看看。”
“嗯。”陆瑶紧紧握住陆夫人的手,委屈巴巴地控诉,“娘,我往日里对小玉那么好,她竟然想杀我!”
陆夫人轻轻拍了拍她冰凉的手背:“这不怪你,她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别为这种东西伤心,不值得。”
陆家的下人也都是精挑细选的,但架不住有心人鼓动啊。府上那么多人,别人想图谋总是能钻到空子。
“嗯。”陆瑶听话地点头,格外乖巧。
看她这副样子,陆夫人憋了一晚上的火气也不好发,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的额头:“瑶瑶,你怎如此糊涂!跟你说过多少次,什么事都别管,安心将孩子生下来就是,你何必非要跟你婆婆过不去,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昨晚,她接到薛夫人差人送来的信,差点晕厥,若非薛夫人在信里还另有安排,她只怕会不顾宵禁,连夜赶到薛府。
这个傻女儿,跟她说过多少次,只要她尽快生下薛家长孙,在薛家站稳脚跟就是对家里最大的帮助。她倒好,非要画蛇添足,去做这等亲痛仇快的事,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
若非薛家人大度明事理看得长远,这结亲要直接变结仇了。
陆瑶也后悔了,尤其是刚才差点被小玉杀害,她更是悔不当初。她早该知道的,太子阴险毒辣,听他的准没好果子吃。
“娘,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陆瑶轻轻拽着陆夫人的袖子,被泪水洗过的眸子发红,嫩白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看起来可怜极了。
陆夫人是又心疼又头痛。小女儿长于陆家正盛之时,从小又得太子亲睐,还有个极为疼她的皇后姑姑,家里同辈的兄弟姐妹都让着她,把她给宠坏了。
以往犯了错,只要她挤挤眼泪,可怜兮兮地认错,家里人都会原谅她。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她这种任性妄为、自私自我的性格。是他们的错,他们没教好女儿。
不过女儿如今都嫁人了,便是想纠正她也很难,况且今天还有一场硬仗,时间紧迫,陆夫人也不跟她废话了:“瑶瑶,你听好了,你没有谋害过你婆婆,这事薛家不会提,你也将此事给我烂进肚子里!”
陆瑶震惊地看着她:“可是那老太婆会放过我吗?”
陆夫人失望地看着她:“你当你婆婆眼界跟你一样小?若不是她早有防备,你现在已经是一尸两命了。”
虽然事实摆在面前,可在陆瑶根深蒂固的成见中,许殊还是那个只会刁难她的恶婆婆,她不满地撇撇嘴:“她有那么好心?”
陆夫人听得冒火,想好好教教这个女儿为媳之道,可时间不多了。
她按捺下火气,装作没听到,说起了正事:“你给我听好了,待会儿进了宫,你就只管哭,喊疼,其他的不要多说,如果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你就说小玉在给你梳头的时候拿腰带勒住了你的脖子想害你,再问你,你就哭,千万不要胡说八道,更不要指证太子!”
“为什么?”陆瑶不解,他们今天进宫不就为了找太子要个公道的吗?
陆夫人心说,这不是怕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吗?她算是看明白了,她这个傻女儿啊,真要开了口,指不定就被太子给抓住了把柄,多说多错,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不过未免刺激女儿,待会儿犯糊涂,她还是轻拍着陆瑶的手哄道:“你只管哭,其他的事交给娘娘。你可一定要记住娘的话,不要乱说话,问什么你都掉眼泪就对了!不然回头,薛家将你送官,娘也不管你了。”
最后一句话实在太有威慑力了,陆瑶赶紧乖乖点头:“娘,我听你的!”
东宫这几日气氛有些低迷,原因是速来温雅以好脾气著称的太子有些阴晴不定,动辄易怒,摔碎了好几只瓷杯,稍有不如意就责罚宫人,导致宫人们走路都小心翼翼的,唯恐惹得贵人发怒。
旁人不知道缘由,东方先生倒是知道一些。
最近这段时日,薛家频繁招大夫进府,后来薛煦明又从云州匆匆赶回来。本以为是薛夫人不行了,结果后来又没消息传出来了。
没消息其实就是一种消息,薛夫人定然是化险为夷了,不然薛家早挂起了丧幡。薛煦明回京又快速离京就说明薛夫人没大碍。
处心积虑谋划了许久,还动了一颗重要的棋子,却什么目的都没达成,也难怪殿下心里不舒服。
这坏情绪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可持续下去,时日一长,传出去到底有损太子一贯以来的温文尔雅的和善形象。
因而东方先生劝道:“殿下,事已至此,还是想想如何善后吧。薛家人丁不兴,家中仆人亦不多,都是忠心耿耿的老仆,以至于薛府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咱们也不知道。为防陆瑶供出一切,咱们有必要采取措施。”
提起陆瑶,太子很不屑:“放心,她不会轻易说出来的,招出了孤,她还要背上一个□□的骂名,只会比现在更惨,相反,她若咬死了不承认,还能撑一撑。她这人虽然蠢笨如猪,可在利己这事上却一直不傻。”
“殿下说得是,但就怕万一。”东方先生还是觉得除了这个隐患比较好。
太子思忖片刻道:“先生的顾虑也有道理,今晚安排人潜入薛府对小玉下指令吧。可惜了这枚好棋,不过她已变心,留着也无用。”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道恭敬的声音:“殿下,宫里来人传话,圣上召见,请您去长寿宫!”
“知道了。”太子隔着门应了一声,扭头对东方先生说,“孤去去。”
出了东宫,太子直奔当昭明帝的寝宫——长寿宫。
长寿宫在前朝多是太后的居所。
不过昭明帝好黄老之术,求长生之道,因而将皇帝的寝宫改成了长寿宫,寓意长寿,渴望不老不死。
因为常年炼丹的缘故,长寿宫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丹药味。太子很不待见这些老道士,觉得是他们蛊惑了圣上,让圣上沉迷炼丹之术,不理朝政,害得皇权旁落。
因此进殿,他的眉头就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领路的小太监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赶紧将其领到正殿:“殿下,请,圣上、皇后娘娘和诸位大人在里面等着你。”
太子一脚跨入正殿,发现圣上和皇后端坐于上,下方齐王和几位皇室宗亲居于左,右侧是薛煦州、陆夫人和陆瑶!
一看到眼睛红肿的陆瑶,太子心里顿时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瞬他的预感就应验了。
不等他行礼,上首的昭明帝就勃然大怒,厉斥道:“逆子,你干的好事!”
太子心中一惊,琢磨着莫非是他谋杀薛夫人的事情暴露了。
虽然心里惊惶,但他面上却不显,还异常镇定地跪下,不卑不亢地说:“儿臣犯了何错,请父皇明示!”
陆皇后听到这话,拿出手绢擦了擦眼泪,温声劝道:“陛下,兴许这里面有误会。谁不知道太子殿下以前最疼陆瑶那丫头了,又怎么会派人害她?”
太子听到这话觉得冤死了,是,他是动了除掉陆瑶的念头,但还没让下面的人动手,怎么这帽子就扣到他头上了?
是他干的他都不会承认,更别提不是了。太子俯首磕了一个头郑重道:“父皇,儿臣没做过此事,定是有奸邪小人害儿臣,请父皇明察!”
“你还不承认!来人啊,将人证带上来!”皇帝动了真怒。
下一刻,两个侍卫压着脸色苍白的小玉上来。
见是她,太子有些慌,目光一斜,瞟了陆瑶一眼,这才看到陆瑶脖子上的伤。
他心里一突,更觉不妙,莫非小玉真对陆瑶动手了?这颗棋子他安插得极其隐秘,陆府的人的人都半点没察觉,怎会暴露?他是给她下过命令,若陆瑶有一天危害到了东宫,她可以自行判断,便宜行事。
结果却是这样,不成器的东西,跟她那废物主子一样,事没办成,还给他招来麻烦。
脑子里百转千回,太子面上依旧镇定:“父皇,这不是薛大奶奶身边的丫鬟吗?跟儿臣有何干系?”
陆皇后拧着秀眉,又跟着应声:“是啊,陛下,你别上火,兴许这里面有什么误会,先问清楚再说,别伤了你跟太子的父子之情。”
这话说得昭明帝颇感动,轻拍着她的手说:“皇后你就是太善良了。”
听到“善良”二字,太子和齐王眼底皆闪过一抹嘲讽。普普通通的秀女,不靠家族,不靠儿子就能荣登凤位,也就陛下觉得这位娘娘善良。若没她鼓动,怎么会有今天这场好戏。
不过现在不是跟陆皇后斗的时候。
齐王刚被召进宫,还有些云里雾里,看到这里,他算是明白了,今天这场好戏是针对太子的。
这么好的机会,他自然要落井下石。不用结盟,这一刻,他都会天然地站在陆皇后这边,先将太子拉下马再说。
低咳一声,齐王道:“父皇,皇后娘娘说得是,不若先问问薛将军是什么情况!”
昭明帝望看向薛煦州:“薛爱卿,你说!”
薛煦州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行礼道:“皇上,今早,这丫鬟突然用腰带勒住了贱内的脖子,当时,陆夫人正好来探望贱内,正巧目睹了此事!”
“皇上,娘娘,瑶瑶是你们看着长大的,她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却遭这样的毒手,你们可一定要给她做主啊!”陆夫人扑通一声跪下,边哭边控诉。
齐王瞥了一眼昭明帝的脸色,故意道:“陆夫人,这是那丫鬟背主,跟太子殿下有何关系?说话做事可要讲证据。”
“这丫鬟的来历,平日里接触了什么人,还有什么亲人都调查得清清楚楚。请圣上和娘娘过目。”薛煦州拿出了第二份证据。
这是今早许殊给他的,上面清晰地罗列出了小玉的人际关系图,她弟弟当年是被谁治好的,这个大夫跟东宫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有如今她弟弟所呆的药房,养父母的东家,全都能间接跟东宫扯上关系。
昭明帝接过单子一看,越看脸上的褶子越深,最后气得直接将单子砸到了太子脸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太子心惊,短短时间,薛家就查清楚了小玉跟东宫的关联,这薛煦州果然不容小觑,可惜没能除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