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国跟着年年学了两下,体会不到任何乐趣,就折了跟紫穗槐枝抡着玩。
刘老三回头看了看,对春来说:“年年咋成天都恁高兴咧?你看他这一会儿,啥都没,就自个儿乍着个胳膊信天游,看着都恁自在,恁得。”
春来笑:“俺孩儿生来就是这种人,快活,命好。”
负重的人都走的快,想快点到目的地卸下重担。
春来他们一样,年年却不想那么快到家,他越走越慢,到村口的大坑边,看着即将消失的晚霞,他干脆停下来:“哥,顺姐,我想等到云彩落完再回家。”
春来说:“中,云彩落就赶紧回啊,还得吃饭咧。”
雨顺说:“那我给饭冷好等你。”
年年跑过去坐在大坑边沿,隔着暮霭中一片片田野看晚霞。
保国说:“伯,我等等年年,俺俩一会儿一起走。”
刘老三说:“你随便,别耽误吃饭就中。”
保国高兴地过来,坐在年年身边。
两个人一起坐在沟沿上,晃荡着腿,仰着脸,看只剩下一线殷红的云彩。
那一点点晚霞很快消失,天完全黑了。
年年还是不想回家,现在,他每一口呼吸都是美的,他想一直保留这种感觉。
“轰隆隆……”一阵轰鸣。
年年和保国同时看对方:谁的?
然后两个人同时说:“我的。”
年年其实不确定,他按着肚子认真感受。
保国很肯定地说:“真是我的,我可饥可饥。”
听见肚子叫,年年也感觉有点饥,他不大情愿地站起来:“那咱回家吃饭吧。”
两个人摸黑往家走。
到王家家庙门口,保国说:“你先回去吧,我那个一点啥。”
年年看了看保国家的大门:“我知你弄啥咧,你去画吧。”
保国好像吓到了,贼头贼脑地看了看自己家:“你知我天天搁俺家墙上画道儿?”
年年说:“嗯,我看见好几回了,正想问你咧,你那道儿是记啥的?不是记你生儿咧吧?”
保国再次贼拉拉地观察周围,然后凑到年年跟前,压着嗓子说:“不是,是记俺奶奶还能活多少天,还剩多少天死。”
“?!”年年真被吓住了。
他是大概半个月前发现保国这个小秘密的,就是保国每天会在他家西北角的院墙上,画一个很小的竖道,也可以说是阿拉伯数字“1”,清早出门碰上人多,没来得及画的话,晌午放学或黄昏薅草回来,保国肯定要补上。
年年原来以为保国是在巴自己的生日,他不敢在家里日历上画,怕柴小丑找茬折腾他,所以在外面隐蔽的地方偷偷画。
他觉得保国这个行为特别好玩,就想趁哪天保国正画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他后面,吓他一大跳,没想到,答案如此……吓人。
保国又看了四周一圈,把年年拉到他画道的墙跟前:“前些天,俺爷生儿的时候,我听见他说了一句顺口溜,‘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
我偷偷问了问俺妈那是啥意思,俺妈跟我说了,我又问了问她俺奶奶多大了,俺妈说她七十一了。
那她就是还能再活两年,我画那道儿,就是记她到死还有多少天咧,一年365天,我画够730道儿,她就死了,她一死,俺伯肯定就不打我了,到时候我就美了。”
年年问:“你咋知她是活到七十三,不是八十四咧?”
保国吸吸鼻子:“她恁恶心人,肯定就能活到七十三,肯定。”
年年虽然觉得保国的“肯定”没啥证据,不保险,可他也特别不待见柴小丑,就跟着说:“就是,孬孙货都活不长。”
保国看着年年,高兴地笑了。
他那天晚上被找回家后,挨打比以前少了点,也比以前轻了,有好几次,刘老三都叫柴小丑轰的去院里拿树梢了,结果却空着手回来,轻不撩地给他两脚就算完了。
柴小丑因为这个,呼天抢地闹了好几回,有一回闹得时间太长了,刘老三说:“不是我不想打他给你出气,我是怕万一真给他打死了,就没人帮你看那俩小的了。”
柴小丑还是闹,说宁愿一个人看四国跟增国叫使死,也不想看见保国,刘老三没跟柴小丑犟,他出去了,到半夜才回家,柴小丑找不着人,自己消停了。
保国说:“年年你不知,不用天天害怕挨打,我觉得可美,可要是俺奶奶不死,不定哪一天俺伯可能就又开始听她了,我可想叫俺奶奶快点死。”
年年看着保国摸黑在墙上画了一道儿,就回家了,临睡前,他问就着煤油灯补衣裳的田素秋,都是孙子,保国也是男孩儿,为啥柴小丑恁不待见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