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风调的声音,年年清醒了:“大姐?”
年年的额头不烫,风调松了口气:“嗯,是我孩儿,快七点了,你起来吃点饭吧。”
年年看看窗户那边:“今儿,今儿是星期日?”
风调说:“不是呀,是星期五,那……不是啥嘛,咱哥叫雨顺给你请个假,你明儿再去学。”
年年掀开被子往外爬:“我该去学了,我迟到了。”
风调抱住了他:“孩儿,你夜儿晌午到这儿,都没吃任啥了,你先吃点饭,要是老想去学,吃了姐姐送你去。”
年年推她:“我不饥,我去学咧。”他说着去拿自己的衣服。
风调手足无措地站在床前看着他穿。
年年穿好了裤子和里面衬的布衫,找不到夹袄,他看风调:“我的衣裳咧?”
风调说:“腌臜了,我给你拆洗了一下,还没干咧。”
年年想了想,不明白:“我夹袄好好的,你给我拆了弄啥?”
风调心里一阵慌乱:“不是孩儿,年年……”
年年奇怪地看着风调:“你……咋着了姐?你哭啥咧?”
风调飞快地擦了把泪,挤出笑:“没孩儿,没事,你听话,咱吃了饭再去学,中不中?”
年年不饿,可他看到姐姐哭,觉得自己不该犟,只好说:“那,中。”
风调勉强笑了笑,把他抱到桌边。
年年问:“咋不搁饭桌上吃咧?”
风调有片刻的愣怔:“你……想去外头饭桌上吃?”
年年奇怪:“咱不天天都是搁饭桌上吃饭么?”
风调扭头往外看了看,从头顶的铁丝上拿下年年冬天罩的布衫,一边给他穿一边说:“那,中。”
坐在饭桌前,年年喝了一口鸡蛋甜汤,可含在嘴里半天咽不下去。
风调问:“咋了孩儿?”
“我不饥。”年年用力把汤咽下去,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跟心口,“我这儿跟这儿都可,可,实,一点不饥,咽不下去。”
风调偷偷地,用力吸了一口气:“那就先不吃吧,等你放学再吃。”
年年高兴地站起来,今儿清早没有珠算,他只背了小黑板和书包:“那我去学了姐。”
风调跟着年年走到院子里,她心里有点害怕,不想让年年离开自己眼前,可她又本能地觉得,年年一直呆在屋子里更不好,应该让他到外面跑跑。
年年走到大椿树下,看到了鸡窝前的一大堆树枝,他楞了会儿,慢慢转身,抬头。
平时一展展平、灰黄色的麦秸屋顶,此时像长满了疥疮的脑袋,一堆一堆的抓地龙@,用小石块、半截砖、树疙瘩和其他乱七八糟但比较沉的东西压着。
他收回视线看院子,没有一个鸡,堵鸡窝的木板,到现在还没抽掉。
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来。
脑海里的天空、云彩,草地、满沟满堑的蜜蜜罐、黄昏的大山瞬间消失,他看到田素秋从大门口进来,笤帚向着自己的脸砸来……
“呵……呼……”年年悄悄喘了口气,对风调说,“我去学了姐,你搁家干活吧。”
风调点点头:“中孩儿,您顺姐给你请了假了,老师不会嚷你,你去吧。”
年年拉了拉小黑板,走出大门。
清早这一晌比较短,劳力们去地上工,老人在家做饭引孩儿,大孩儿们去学上课,街上看不到一个人。
年年回头看了看,发现风调没有跟出来,他转身向西走去。
西岗和梦里一点都不一样,草没那么茂密,没那么绿,野花也没有那么多,那么鲜艳漂亮,柏树上没有猫头鹰,更没有能飞到天边的鹰。
年年站在西岗最高的坡顶,踮起脚往西看:庄稼地那头,树像一排墙,死死板板,梦里的树林,树叶随风摇摆,鸟在枝叶间唱着歌跳来跳去。
天空是蓝的,但没有像水洗过的那么蓝;云彩是散散的白絮,比书上画的云朵美一点,可没有梦里的美。
天空下面,哪里都是苍白的。
没有晚霞,看不到山,不要说多到看不到边,高到看不到顶的山,连连在一起,能让人藏起来的小山也没有。
年年在坡顶站了一会儿,慢慢走下来,走进老坟地。
柏树密的地方,有点像黄昏,年年靠着最大的那棵柏树坐下,看着远方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