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子擦自己的鼻涕可以,给别人擦就太膈应人了,亲兄弟也不行。
高红梅找了一圈,看到祁长福家院墙里伸出的构树,叶子因大雪落了好多,可树枝上也还留着好多,她往那边一指:“拽几个构树叶不就中了。”
保国嘿嘿笑着跑过去拽了一把构树叶,回来在高红梅嫌恶的指导下把增国和四国的脸擦干净了。
年年刚才都不愿意看四国和增国,这时候才松了口气,对两个整体还是脏巴巴的小孩说:“您俩要是长大待您三哥不好,就是没良心。”
四国看看保国,巴巴地表决心:“我待俺三哥好,给俺三哥吃好东西。”
保国傻笑:“其实,俺四国跟增国都可乖。”
年年看不上他那窝囊样,不搭理他,招呼高永春和高大庆猜宝猜,然后五个人开始打面包,吆喝的声音半条街都能听到。
一直打到快晌午,几个人都出了一身汗,高大庆他小妹子饿了,吭吭咔咔哭,高大庆要背着她回家吃奶,年年趁机结束了游戏,回家?了一五升篮蜀黍穗出来。
几个人坐在家庙前,晒着太阳剥蜀黍。
保山帮年年剥,高红梅和高永春围着大荆篮帮保国剥,保山跟几个人吹他跟着王立仁去青阳吃过的那些好饭有多好吃,引来一阵艳羡的惊叹;年年吹他未来的字写的会有多好看,引发一阵敬佩的赞美,好像他已经写出了绝世佳作一样,几个人热闹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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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澜以前从不知道自己有择铺这种矫情毛病。
过去母亲去体验生活的时候,他跟着去过的一些地方比这里还原始落后,第一次睡在还带着新鲜叶子的藤蔓吊床上他都没有失眠。
几个月前去看父亲,离干校最近的那家旅社,房间潮湿阴暗,床上用品一股霉味,他都能一觉天亮。
可到这里的两天,房间温暖干燥,被褥干干净净,还有一股阳光的味道,他却失眠了。
昨晚上他试图用书催眠,可看书时明明眼睛都睁不开了,放下书吹灭油灯,脑子里各种事情就开始走马灯一样轮番上场,鸡叫时他才有了点睡意,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再睁开眼时,窗户微微泛白。
外面到处泥泞不堪,他没地方去,只能去隔壁家庙,那里没有人,感觉上稍微自在些。
他在大殿的走廊下活动,踢腿,原地跳,跑跳着摸走廊上的横梁……
穷极无聊。
这个地方的时间仿佛属于另一种宇宙规则,每一秒都无比漫长,书院街小院里的度日如年和这里相比,都成了岁月如梭。
他想到自己以后可能还有无数个这样的时刻,十分惶恐,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对抗的办法,只能依旧用书写平复情绪,打发时间。
可他不想回到那个并不属于他的房子里,满屋属于别人的物品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是个无家可归,只能在别人的世界里偷个地方歇脚的人。
他随手拿起走廊下像毛笔一样的扫帚,在地上信手乱写:天辽地阔汝何在,立锥之地无安澜,凤箫声动三千世,从此人间不入眠。
可他刚写了这几句,心情未有丝毫平复,就被一个稚嫩的童声打断了。
是那个好像从来不知道怕生的小孩。
他拎着一把扫地用的扫帚,一般的小孩如果好奇,也应该问“你在干什么”,那他可以不作一声地走开,可那小孩问的是“你这是……练字么?”于是,他即时是被打断了心绪有点烦躁,也没有走开,但他也不可能回应他。
后面,小孩开始自说自话,就像个完全不懂感受别人心情的小婴儿,快乐地吐自己的泡泡,咿咿呀呀说着只有自己能懂的快乐。
可这个小孩跟小婴儿还是有点不同,他说出的快乐,自己居然听懂了:
走之旁是最好看的偏旁部首,像一个人行走在无边的旷野,他身后飘扬的地平线,是他刚刚走过的世界,花俏美,草清香,百鸟歌唱……
他不想承认,他被小孩的夸奖打动了,被小孩描述的走之旁的世界打动了,也不想再看到小孩被冷落、被残忍对待后的灰暗,于是他回应了一声,“你专门练习过走之旁?”
他还用心给他写了三个走之旁。
走之旁身后美丽的世界他也曾有过,只是他已经忘了很久,小孩又让他短暂地感受了一次那个美丽的世界,他现在一无所有,正好小孩好像喜欢书法,那就送他三个他最喜欢的走之旁罢。
他希望,他的回赠是个结束。
可是,刚刚他想去出去,去小孩说的那个西岗看看,一出门,就劈头接到小孩一起做游戏的邀请,他没有任何思考就拒绝了。
这不是他的世界,他不属于这里,王立仁一家的出现已经让他心下不安,他不用、不必、不想和这个地方产生更多的关联。
安澜坐在石磨上,看着湛蓝的天空,思绪飘忽,脑海里一会儿是母亲在花园里信手丹青的侧影,一会儿是她麻木绝望的脸,还有父亲曾经爽朗开怀的笑脸和沧桑无奈的笑脸;
姑姑推开房门喊他起床吃饭的模样,姑姑端着新揣摩出的菜品跟全家人炫耀的模样;
姑姑和母亲在花园里吃着茶点轻声细语的模样,姑姑跺着脚威胁父亲要离家出走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