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持续走低。
元旦的前一天,吃过晌午饭,年年擓着一篮蜀黍穗过来找安澜,三奶奶正在往羊圈里垫干草,看见年年,她说:“天气预报明儿零下十三度,跟您妈说说,这两天先别剥蜀黍了,给手冻烂了。”
芍药根前天已经全部刮完缴到合作社,年年家挣了九块七毛六,田素秋奖励了年年三分。
年年现在的铅笔还有两指长,打算等使完了,自己去合作社挑一根漂亮还带橡皮的铅笔。
他现在除了上学,天好的时候要拾一篮树叶,不好的时候可以直接来找安澜写字,休息的时候剥蜀黍。
年年说:“没事,我都是坐小煤火跟前剥,冷了就烤一会儿手。”
三奶奶说:“恁大点个小煤火,不顶啥用孩儿,先不剥吧,手冻烂可受罪,要不您俩干脆来厨屋吧,坐煤火台上写字。”
安澜正在上屋房檐下往墙上楔钉子,闻言扭头道:“不了奶奶,听见您纺花织布的声音,年年容易分心。”
年年吐了下舌尖,有点不好意思。
他第一次在安澜的屋里写字时,听见三奶奶在上屋织布的声音,还问安澜喜不喜欢听,他自己特别喜欢机杼声和纺花声,听着这两个声音他会睡得特别香。
三奶奶说:“年年还小,难免好动些。你们啥时候觉得那屋冻得伸不出手了,就去厨屋。”
安澜说了声:“谢谢奶奶!”继续楔钉子。
年年擓着篮子自己先去安澜住的房间,剥着蜀黍等安澜,安澜把钉子楔好,又帮三奶奶把绳子扯好,被褥晒上去,才拿着两个烤红薯进来。
两个人吃着烤红薯,讨论年年这一段练字的成绩和问题。
红薯吃完,开始写字,一写就写到了黄昏,田素秋在那边扯着嗓子喊该吃饭了,年年才恋恋不舍地跑回家。
阳历新年在农村不算节日,但学校算,所以元旦这天年年放假,连着第三天的星期四劳动课可以一下休息两天,年年特别高兴。
他起床后,端着饭碗就过来找安澜,从自己家走到三奶奶家,手指尖就被冻木了。
他呲呲溜溜地掀安澜房门的棉帘子,掀了好几下都没掀开,还是安澜从厨屋过来,从他身后把帘子给掀开的。
小火炉窜出高高的橘红色火焰,安澜把小椅子拉到火炉边让年年坐下。
年年放下碗,把手拢着火焰烤热了,再捂着耳朵暖,他问安澜:“今儿幸亏不去学,要是去,我肯定会叫冻成冰凌棍儿。”
安澜迟疑了一下,问:“你能请假吗?”
“唵?”年年疑惑,“我又没病,又不去姥姥家串门,为啥请假?”
安澜说:“请假回来我教你,等温度高点你再去学。”
年年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嗯~,不中,要是知我请假是因为老怕冷,保国、保山他们肯定该笑话我是娇气包了。”
安澜说:“你比他们小好多,比他们怕冷很正常。”
年年说:“不是,年年冬天都是这么冷,从来没有人因为怕冷请假不上学。”
安澜看年年一点不介意的样子,知道劝也没用,就不再说话,开始准备笔墨纸砚。
年年这两天练习“衣襟旁”和“衫”字,安澜觉得一直练习一个偏旁部首容易厌烦,这次年年练习部首两天后,他就让年年中间穿插着练习一两个带有衣襟旁的字,年年果然兴致高昂。
安澜给《三侠五义》的注音和注释已经做到五十多页,越往后,需要注音和注释的字越少,他阅读的速度也就越快。
年年只看过几次《三侠五义》,不是不喜欢,而是太喜欢,他怕自己一看起来刹不住,会耽误了练字。
安澜则是因为对于年年而言书上的生字太多,他认为即便有了拼音和注释,断断续续地看也会严重影响阅读体验,所以他并不鼓励年年现在就看《三侠五义》。
年年晌午写了两整张报纸,剥了十五穗蜀黍。
十一点半,安澜让年年起来活动一会儿,准备回家吃饭、
他在小火炉上坐了半洗脸盆水,让年年洗洗手再走。
年年高兴地玩着热乎乎的水等安澜,安澜手上也沾上了一点点墨汁。
安澜把写字那一套东西全部收拾利落才过来,他刚把手放进搪瓷盆里,年年就一把抓起了他的右手:“你手咋着了?看着咋有点肿咧?”
安澜说:“没有,有点红,是刚才冷水洗毛笔和墨盒冻的。”
年年按了按那一小片红,肯定地说:“不是,你这是冻疮,将出来,赶紧使瓜蒌泡,还能泡下去。”
安澜还想争辩,年年已经起身跑了出去:“三奶奶,您家有瓜蒌没?”
三奶奶在厨房里回答:“没啊孩儿?你的手冻了?”
“不是,是安澜哥的手出冻疮了,我想给他泡泡。”
“咦,安澜的手咋会出冻疮?叫我看看。”
三奶奶过来了,拿着安澜的手,摸了摸那一片红:“都有硬芯了,是冻疮。哎呀,我不好冻手,从来不使瓜蒌,咱家也没放,一会儿吃了饭我出去问问,看谁家有,寻几个,你以后清早一回黄昏一回,泡些时就过来了。”
安澜在来柿林之前从没见过冻疮,他一想到自己的手可能会成保国那样,一个指头肿的有现在两个粗,还不停地流水,心里麻嗖嗖的,像一群蚂蚁在乱爬。
他正难受,一个暖暖的小手抓住了他的手:“三奶奶,你不用出去寻,苹果园西南角可多野瓜蒌,我这儿就去拽,我??个篮,拽一大篮,够咱使一冬天。”
年年说着就往外跑,羊圈旁边放着好几个篮子,他拿了个最大的荆篮。
安澜跟着跑出去,抓住了他:“年年,就一个小疙瘩,不用这么急。”
年年撑着往外走:“疙瘩都出来了,得赶紧泡,要是一流水儿,泡也没用了,以后你年年都得冻。”
安澜抓着他不放:“你不是说苹果园特别美嘛,我早就想去了,你等等我,咱们吃了饭一起去。”
“唵?”年年停下了。
安澜看着他,特别期待地说:“我只吃过苹果,没见过苹果树,更不用说苹果园了,特别想去看看。”
年年眨巴了两下眼,拉着安澜往回走:“那你先回来使热水泡手,一会儿吃了饭,咱俩一起去拽瓜蒌。”
三奶奶对闻声出来的安欣说:“年年这说风就是雨的脾气,特别像您长寿婶儿。”
安欣担心地问:“安澜的手,用瓜蒌泡泡就能好?”
三奶奶说:“嗯,要是天天黄昏使热水泡,就是没瓜蒌手脚也不会冻,不过有瓜蒌更好,经常使瓜蒌,手脚不会裂,脸也不容易皴。
咦,忘了,锅开了,我得赶紧下面条,安澜吃了还得跟年年去拽瓜蒌咧。”
年年看着安澜开始泡手,才跑回家。
他跟田素秋说的十万火急,等不及她擀面条,从腌萝卜的大缸里捞了个小萝卜,就着吃个馍就又跑回来找安澜了。
天蓝莹莹的,太阳高高地挂在上面,看着是个晴天,小风吹过来却跟刀子一样,刮得脸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