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晚月自然不愿,穆悠便露出或生气或幽怨的眼神,说些诸如“你瞧不起我怎地”、“我哪里做得不对吗”、“我一个人误事了吗”、“我若没来,你也是一个人,可见这就是一个人做的”之类的话。

一句比一句重,一句比一句难以反驳。

景晚月明白他的好意,只是习惯了独自扛起责任,一时间不太适应。

不过他决定了,便从此刻开始,努力去适应。

从前心有执念,转不过那个弯,但如今他突然想通了,为什么不可以呢?

的确,没有为什么。

只要他们都认为可以,那便可以。

他默认了穆悠的行为,接着便眼睁睁地看着穆悠逐渐兴奋起来——

看护病患相当卖力,仿佛永远不会累。他也的确聪明,无论多么细碎的事,只需说一遍他便能牢记。

但他又怎么可能真地不累呢?

一日换药至少十次,每次换药至少两刻;喂水喂食至少四次,每次喂的东西虽然不多,但病患正在昏迷,喂起来相当艰难,往往一折腾就是小半个时辰,其余时间则需观察病患反应、清扫营房。

他俩的一日三餐由军医送来,穆悠还总是将好菜挑给景晚月,自己匆匆吃几口便罢。

据军医说,上官发现穆悠自作主张前来看护之后勃然大怒,眼下无法治他,但等看护完成之后,必定要重办。

军医一脸担忧,穆悠却毫不在意,抱臂挑眉道:“重办就重办,随便。”

军医无奈,叹气道:“到时我帮你说情,只是不知能起多少作用。”

穆悠尚未答话,景晚月便先替他说了多谢,心中掂量,穆悠这情形多半可以功过相抵,就算不行,他出面帮他也就是了——

他俩既已这样,自然不该再隐瞒身份。

第四日深夜,穆悠又换完一次药后,景晚月道:“你睡一会儿吧。”

“不行。”穆悠走去另一边坐下,“他俩今日多次拧眉,看来是快醒了,我得守着。”

这些日子以来,他与病患接触最多,挨得最近,固然已十分小心,但为防万一,他也开始刻意与景晚月保持距离了。

可这一次,景晚月前所未有地坚决。

“我来守。如你所言,他俩就快醒了,那时才是关键时刻。这四日来你几乎不眠不休,再好的身体也必定无法继续支撑,当真如此,你便是在关键时刻留下我一个人。”

穆悠抱起双臂,眉梢轻轻挑了一下。

“而且这几日都是我听你的,难道你就不能偶尔听听我的吗?”景晚月继续道,“况且我也并非刻意推让,而是就事论理,我是为咱俩好,为大局想。”

这一下,穆悠整个人都顿住了,他觉得程钺当真是太会说话了,每一个字都说在了他的心坎上。

“我听你的”、“你听我的”、“咱俩”……

这些话怎么想怎么舒服美妙。

事实也的确如此——

这几天,程钺十分温顺,还总是笑,让他甚至宁愿一辈子都呆在这发了时疫的营房里,就算、就算程钺不同意当他媳妇也无所谓了。

“那、那我就睡一会儿,有事你喊我。”穆悠乖乖地同意了。

营房两侧有两排通铺,王冲和李小双睡在一侧,另一侧的便用于他俩休息。

穆悠走过去躺好,闭上眼睛试图入睡,景晚月来到王冲和李小双身边,带着笑意与他随意聊天。

“做马兵好还是做伍长好?”

穆悠平躺着,双手向上枕在脑后,理所当然道:“自然是伍长。”

“可是伍长事情多责任多,有时自己明明没错,却也可能因为他人而受罚。”景晚月故意道。

“那也是伍长好。以后有机会,我还要当什长、百长、千长,哪怕是……”他顿了一下,口中嘟囔了一句,“我也做得。”

“什么也做得?”景晚月没听清。

营房内的灯火都照在王冲和李小双这边,穆悠处于暗中,明明没人可以看到他,他却仍然红了脸。

他从平躺转为侧躺,犹豫片刻,带着些许不情愿和不屑,低声道:“我说,哪怕是景晚月那位子,我也做得。”

景晚月一愣。

这已经不是穆悠第一次提起“景晚月”了,但他明显不是怀疑自己,那就只能是……

“你很在意……景晚月吗?”像说旁人一般说起自己,他有些别扭。

“不在意。”穆悠断然说完,又回转道,“也不能说是完全不在意,就是……大伙儿总说他,弓箭大会上我也看到了他,他当真有传闻中说的那么厉害吗?我不觉得。”

景晚月笑了,“是因为他当时没管你的冤情?”

“不是,是觉得如果他的出身跟你我一样,他会在这个年纪就成为都统将军吗?我不服。”

景晚月又一愣。

的确,他固然优秀,但若不是丞相之子,想要崭露头角必定会难上许多。

“你说得有道理。”景晚月垂眸道,“所以无论是谁都应加倍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