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寒热症的高发期乃是夏季,飞骥营此次却是发在初秋,固然出人意料,但渐凉的气温亦有助于减少病患、削弱病势。

加之军营与周边城镇处理及时得当,半月后,王冲和李小双彻底病愈,穆悠无事释放,时疫结束,飞骥营也终于重新恢复了安定。

营中下令,穆悠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是为有功,然自作主张违抗军规,亦甚有错,功过相抵,特罚饷半年,以示警戒。

穆悠没什么不情愿的,甚至很是开心,毕竟终于可以自由,终于可以见到想见的人了。

程钺一定会在关他的营房外等着的。

他毫不怀疑地这么想着,然而当真打开门走出去的时候,他愣了。

他被吓住了。

第一个见到的人不是程钺也就罢了,但他没有想到门外居然有那么多人!乌泱泱的一片,把路都堵住了!

挤在最前面的赫然是王冲和李小双,周围是他队里的士兵,曾经共事的马兵们和李通也在。

再往外是各种各样的士兵,有眼熟的,也有陌生的。

大伙笑着祝贺他平安,夸赞他英勇,王冲和李小双一边笑一边感慨,感慨着感慨着居然好像还要哭。

“穆兄,多谢!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我们、我们当真惭愧,我们不该……”

“我、我还差点儿害了你,幸好你没事!幸好。”

“以后我们的命就是你的了!”

“以后你只管吩咐,我们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说着就要下拜叩头,穆悠连忙托住他们:“不要拜!也别再说感谢的话了!我只不过是……”

他本想说是按规矩做事,但突然间想到程钺,想到他总是挂在嘴边的“同袍”二字,望着眼前场面,更前所未有地生出了一种复杂的情绪,便改口道:“都是同袍,理应相互扶持。”

“对!穆兄说得对!”

“都是同袍!本该死生相依,从前是我等心黑,眼界窄了!”

“什么出身!那是最不该计较的东西!”

王冲和李小双兴奋地说道。

穆悠一怔,接着笑了,鼻子不由地有些酸涩。

从前被看不起的时候,他告诉自己看不起就看不起,旁人作何想法他根本懒得理,但如今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其实在意。

他在意旁人对他的看法,他希望旁人喜欢他、崇拜他。

此情此景令穆悠心神动荡,胸口沉甸甸的,还有什么东西在里头使劲儿地晃。

他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出营房,脚下甚至有些不稳,走着走着,突然看到了站在人群最外层的程钺。

程钺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他,看着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穆悠的心瞬间便平静了下来。

周围的喧嚣仿佛都不存在了,挤挤闹闹的人群变成了遥远的虚影,唯有程钺真实而清晰。

二人相视而笑,过往再一次在目光交汇里流转,纵然有过难堪和龃龉,但那些都过去了。

最终停留在二人眼里的,是时疫期间在营房里朝夕相处性命相依的七个日夜,是分别时未曾诉之于口却心心相映的关怀。

是程钺最后留给他的那句“我有话对你说”。

穆悠深深地吸了口气,正要开口说话,旁边一人突然猛地将他一拉,大声道:“穆悠!上官找你!快走快走!”

景晚月低头噗嗤一笑。

穆悠无可奈何地被拽走了,头却一直逆着脚步的方向,用眼神急切地示意景晚月等他。

景晚月微笑,他自然是会等他的。

过去艰难的半个月都等了,何况如今只是一小会儿呢?

……

入夜。

景晚月独自站在营南马厩后的天然马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