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惊变(又万更)

“命令!这是命令!你们走啊!……”

话未说完,穆悠身影一掠,推开一名部下,以脊背为他挡住了黑衣人的一刀,跟着反手一招锁喉,瞬间捏断了黑衣人的脖颈。

他眼神一凛,又纵身向旁侧一跃,踢开逼近另一名部下的黑衣人,但身侧露出了破绽,被偷袭得手,肩头迸出一道长长的血线。

他一次再一次地扑到同袍身边,为他们解除危险,一次再一次地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

大伙儿便都明白了,他们于战斗的间隙来回相望,目光悲悯,一个念头心照不宣——

不能再让穆悠继续这么做,否则他必死无疑。反而正像穆悠先前所说,这并非两军对垒,各自奔逃,才能换得一线生机。

于是他们下定决心,相互之间迅速点了下头,其中一人瞅准时机跃入一旁的山谷密林,很快便消失在茂密的植被里,其余人跟着有样学样,穆悠便想方设法阻住对手,给部下们制造逃脱的时机。

然而杀手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拼杀更为激烈,兵刃你来我往,在苍茫夜色里泛出锐利的光芒。

待到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穆悠身边已无任何同伴——

一多半战死,一少半逃脱,他自己也伤痕累累。

不过眼下的他无需再有任何顾虑了。

他站在那里,深邃的双眸明亮如一只夜枭,每每目光一闪,身形便倏而跃动,即便气力难支,亦能在刀兵之下不断地死里逃生。

最后他伺机一滚,从一处泥土厚实的山壁上翻了下去,总算暂时脱离了黑衣人的包围。

山壁又陡又长,其下草木锐利横斜,岩石嶙峋突兀,穆悠一溜儿滚下去,即便刻意保护与躲避,也免不了增添更多伤口。

不多时坡地渐缓,穆悠迅速爬起身,一边听周围的动静一边寻找出路——

他流了不少血,通过血迹找他十分容易,可奇怪的是身后竟完全没有黑衣人追赶的动静。

不追了吗?

那刚才围杀他们又是为什么呢?

穆悠一边想一遍踉跄着走到一棵大树下,背靠树干坐好。苦战一日,生死徘徊,精神才一松懈,疼痛与疲乏便如一张巨网笼罩了他。

丛林漆黑,他撕开本就无比破损的衣服,勉强包住几个大伤口,打算休息一会儿再找路去到他们先前的藏马之地。

逃脱的部下们应当也会去那里,说不定此时已经有人通过那里回了营,那样的话营中就会来人接应。

只是可惜,他们此次百人出来,在乌兹军手下折了九个,又因为这莫名其妙的偷袭死了好几十……

……怎会如此。

密林里静悄悄的,穆悠难过地闭上双眼,他疼痛着、悔恨着、困惑着,意识渐渐朦胧。

不知过了多久,侧方突然传来一声树枝断裂的脆响,穆悠涣散的精神立即为之一聚,双眼“唰”地睁开——

那声音,分明是人才能踩出来的!

他用冷锐的目光盯向声源,漆黑之中,草野背后,隐隐约约有一团影子。

影子不紧不慢地向他走来,声响交错,他渐渐地分辨出那是一高壮一低瘦的两个人,便立刻起身,右手戒备地扶上腰侧刀柄。

算好了距离,正要拔刀攻击之时,圆月突然突破了云层与树影,为这漆黑之地投下了一片莹白清辉。

顿时,穆悠看见了树干的灰棕,草野的碧绿,以及站在他五步之外的那两个人的面孔。

出鞘一半的马刀霎时停住了。

他先是怔愣,再是茫然,接着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是你们?”

来人是原本不可能在此出现的李通和王若。

按理说,如此景况下见到自己人本应欢欣庆幸,但穆悠没有,因为李通和王若浑身都散发着奇怪,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根本不像是正常救援该有的表现。

直觉令他再度戒备,他握着刀柄的手重新加重了力道,眉骨压着,沉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树林寂静,片刻后,王若淡淡地笑了一声,说道:“要你的命。”

穆悠双眼倏然一缩,吸气时胸腔夹着来自骨肉的剧烈疼痛,方才所有的困惑陡然化为清晰。

“那些杀手是你们派来的?”

“没错。”王若冷声道。

“为什么?”本能的愤怒染红了穆悠的双眼。

“这还要问为什么?你当真是蠢得要命。”王若扭头看了李通一眼,“我们好心些,让他做个明白鬼罢。”

一言既出,穆悠想到了从前的事。

的确,他们本是仇人,可是李通主动化干戈为玉帛,讲了一堆大道理不说,还专门教他武艺,后来又重用他提拔他。

难不成……

“你是故意的?!”

穆悠凌厉地盯向李通,双眼宛如阴鸷的鹰。曾几何时,他一度真心感激过此人,甚至此次带队埋伏乌兹敌军时他还想过,如果取胜,战功便也能算在他的上官李通头上,那样的话,他也算是多少报答了李通的知遇之恩,谁知结果……

可是他仍然想不通,李通是校尉,拿捏他本就易如反掌,为什么还要费劲地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若儿说得没错,你果然很蠢。”

李通装模作样地笑了一下,语气满是嘲讽,接着便咬牙切齿起来。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你居然有能耐傍上景晚月么?先前若非他在,我早把你捏死了。”

穆悠:!!!!!!

李通双眼一眯,居高临下地看着浑身是伤的穆悠,宛如看着一只任他摆弄的蝼蚁。

“那天你冲上来打我,我看到站在你身边的马兵,长得居然和即将上任的景晚月一模一样……”

“你怎么认得他?”穆悠猛地上前一步,先前可知,景晚月是根本不认识李通的。

“这便是我走运而你该死。”李通露出怡然悠闲之态,“曾有一日,我与若儿出营去玩,远远地看见景晚月带兵往飞骥营的方向走。”

景晚月曾经驻守之地在梁州西边,与飞骥营相距甚远,飞骥营里除了老都统方柏,其他人都没见过他,所以他扮做程钺入营的时候只是稍稍易容。但那一点细微的变化,恐怕越是离得远越是看不出,是以李通机缘巧合远远一望,在他看来,程钺和景晚月就是一样的。

穆悠神色一暗,明白过来,如梦初醒道:“所以你从那时就开始谋划了?”

“没错。”李通骄傲地一扬眉,“而且这么一来,我不仅能谋划你的死,还能给自己谋划更多利益,由祸转福,我倒是反该谢谢你。”

“……什么意思?”

李通鄙夷一笑。

“我发现景晚月竟然隐藏身份混入营中之后,第一便是先不与你为难,接着,我仔细想了景晚月这么做的原因:他既然在你身边,想必就是为了解决营中不同族属之间的排挤纠纷,于是我顺着他的意思,主动向你们示好,首先在上官面前博得个好印象,便于日后升迁,然后把你安排到我跟前,先给点甜头,让你信服于我,死心塌地地为我办事,我便能一边利用你给我立军功,一边寻找治你的时机。”

李通顿了顿,不屑地看着穆悠。

“你在我麾下,我治你自然既易如反掌,又不会留下痕迹,何况现在景晚月已经走了。”

穆悠双拳攥紧:“所以这次我带队设伏,败了,你得偿所愿,胜了,功劳足以令你升官,然后你再雇佣杀手,将我们一网打尽。……是了,那些黑衣人……他们没有来追我,是又去追杀我的部下了?!”

李通不置可否,只道:“藏马之处你知道,我也知道。”

穆悠脊背一凉,抬眼盯着李通,喘气声渐重,崩溃大吼道:“你我之间的仇怨,为何要带上旁人——?!”

他的同袍,他的兄弟,那些跟随他、亲近他、信任他的人们,都死了。

他们本不该死,却当真因他而死。

……

此时此刻,这一年多以来成长了的全新的穆悠彻底坍塌破碎了,他重新戴上了曾经那张充满戾气的面具,抽刀冲上去,手腕一翻,刀刃直劈李通面门。

李通从容一闪,带着嘲讽的笑容倨傲道:“你别忘了,你的武艺都是我教的,赶快束手就擒吧,我留你个全尸。”

“闭嘴!”

穆悠宛如一头发疯了的野兽,左突右冲,刀法毫无套路,却是大开大合,强劲有力,昏暗之中,李通竟不能立刻制服他。

又过了几招,李通“唰”地抽出长剑,王若向一旁退开,二人兵刃相接,时间一长,穆悠先头的气势渐渐消了。

他本就苦战一日身负重伤,如今不由地连连败退,李通趁势猛攻,穆悠很快站立不稳,又添了几道剑伤。

最后,他以刀背勉力格挡住李通直刺他心口的一剑,另一只手奋力揪住李通的衣领,双眼冒出仇恨的光芒。

他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死不要紧,但李通和王若绝对不能活着。

是了,王若。

想到这个名字的同时,穆悠脑海中乍然一个激灵,危险的气息从内心深处和脊背之后同时逼近。

寒光一闪,王若握着匕首从黑暗中突然冒出来,冲向穆悠没有防御的后心,眼中尽是凶狠得意之色。

穆悠再欲躲闪,李通却抓住了他,令他动弹不得!

前后夹击,千钧一发,穆悠双眼猛地一睁,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又一个大黑影从旁侧袭来,猛地将王若一冲!

闷哼声响,王若并那大黑影倒地扭打,穆悠吃惊地用余光看去,月色闪过,他更加吃惊地发现,那个大黑影竟然……

是刘宁!

刘宁先前明明已经逃脱,怎么又回来了?!

“头儿快跑——!”刘宁用身体阻挡着王若,对穆悠大喊。

穆悠:!!!

那家伙同自己一样,在这短短的一天里经历了设伏、苦战、逃跑,蓬头垢面,浑身都是伤与血污。

他能活着不容易。

可是他、他……

曾几何时,他们的关系并不算太好,甚至还有些敌意,可是他……

“你回来做什么?!滚!快滚!”

穆悠眼圈红了,他崩溃地大喊,愤怒地将李通一推。

“老子不用你救,不用任何人救!滚啊!”

他刚刚才觉得他又成为了孤独一人,他刚刚才又对这个世间充满了恨意,可是刘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