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好容易得了机会,她可是要吹枕头风的,第一步就是先问发生了何事,白宏景却气得连原委都不愿复述,只大骂:“不肖子孙!狂悖至极!当初我便不该送那丫头去西洋,学得一副罔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荒唐模样!”
原是在从徐家官邸返回的路上和幺女起了争执。
这事儿也早有苗头,毕竟白清嘉打根儿上起就不愿和徐隽旋结婚,偏生两家长辈非要搅合着硬凑,她能不上火?在徐家捱了一天已是穷尽了一身忍功,待坐上车后见左右没有外人,自然就忍不住要发作了,撂下一张漂亮的脸同自己父亲放狠话,说怎么都不可能嫁给那徐隽旋,让他趁早死了那条心。
白老先生怎么能点头?如今的徐家何等显赫,紧巴着还来不及,谁会傻到和他家解除婚约?何况白家长子未来的仕途还需要军方的力量扶持,这场联姻是板上钉钉的事,绝没有转圜的余地。
父女俩于是又起了大干戈,气得白老先生险些要犯起心脏病。
而此时吴曼婷虽然尚且未曾听白宏景详说,但依然能凭自己的聪明猜出个大概,心想那贺敏之的女儿真是不知好歹,放着大好的婆家不要、竟是非要事事折腾才肯甘心。
倘若这么好的夫婿能轮到她的女儿清盈……那该有多好?
吴曼婷又是妒又是恨,心下早已盘算几转,可那面上却仍是一副温柔晓意的体贴模样,也没辜负了她年轻时在戏台上唱戏的童子功。只听她靠在白老先生早已不再雄阔的胸膛上柔声细语地宽慰着:“清嘉年纪太小,还不懂事的,等以后长大了自然就好了,您可不要再生气,伤了身子骨还不都是我心疼……”
语态逼真,仿佛真是情深意重,果然哄得白老先生舒坦不少,没一会儿手都搂上她的肩膀了。
吴曼婷心中一笑,又继续编排,装作犹豫地说:“不过在这婚姻之事上么,孩子不像大人、总是考虑得不够周全,被一番情爱冲昏了头脑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或许,或许清嘉心里已经另外有人了?老爷多留心留心,别让孩子闹出大事儿就好……”
一句话说得白宏景眉头紧皱!
什么?清嘉拒斥家中安排的婚事,竟是因为心中已经有了人?
此事乍一听十分荒谬无据,可仔细一想又似乎并不是毫无可能,否则他那可怜可爱的小女儿又何至于对隽旋如此反感?再细细一想,清嘉今夜在那徐家官邸的偏厅还曾与那徐三说过两句话,莫不是被那苦出身的破落军官给勾去了心魂?
白宏景大怒,不忍斥责女儿自然只能迁怒旁人,当即连姨太太的肩也顾不得搂了,只愤怒地靠在床头放出豪言:“我白宏景的女儿金尊玉贵、要配就配这世上第一流的男人!就凭那穷小子?痴心妄想!”
第13章 赌场 “三……三千……”……
十二月的上海也冷起来了,入冬后总要时不时的下雨,天气湿冷有些难捱。
薛小姐的身体就算在阳春三月也是病弱得紧,到了眼下这样的湿冷节气自然更加熬受不住,别说是戏园子,就是薛宅的大门她都迈不出去,只能终日裹着厚厚的毯子在家中养病,入眼的只有房间里的四面墙壁。
也有友人来看她,譬如赵小姐和宋小姐,进屋子坐了没一会儿就被药味儿熏跑了,临走之前还不忘自家人的嘱咐、特意又到薛小姐的父母跟前露了个脸,虽则人家的矿山不会因为这几句轻飘飘的问候就掉落一角进她们的口袋,可是做好人情总是没错的,比跟个药罐子闷在一起要强得多了。
白小姐也来探望过友人好几回。
她同样不喜欢闻屋子里呛人的药味儿,但因挂念薛静慈的身体,每次来还是会待上好几个小时,回回都要抱怨中药的苦涩,还会反复说:“伯父还是不肯请西洋的医生为你看病?这样拖下去可不行,被那黑药汁儿苦死了也不见好。”
薛小姐的父亲比白宏景还要老派上千百倍,算是真正的遗老,因是满人,故而对用坚船利炮打垮了大清朝的西洋人更加仇视,平生最恨跟“洋”沾边的东西,即便如今他开采矿山的大机械还有不少是从国外引进来的。
西洋的医学有什么好?哪比得上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中国人有祖祖辈辈几千年积淀下来的智慧,怎么还要靠西洋人的玩意儿续命?他才不要请西洋的医生为自己的女儿看诊,尽管薛静慈的身体已经一年差过一年了。
薛小姐却很达观,孱弱的病体似乎并未摧毁她的精神,家族的愚昧也不曾招来她的怨恨,此刻的她裹着毯子靠在床头,朝白清嘉淡淡笑了笑,只说:“母亲曾请西洋的医生偷偷来瞧过,也说治不好……就这么养着吧,我也早就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