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矜高、她贵气、她是金枝玉叶什么都有, 就算要天上的月亮都有人殷勤备至地去摘——可那又怎么样?人的运气总有用尽的一天,如今便终于轮到她落魄了、轮到她像个下贱的佣人一样站在她们面前任凭打量任凭羞辱了。
吴曼婷轻笑了一声,头一回觉得在这个大房的女儿面前扬了眉吐了气,那心情也别提有多滋润, 还紧跟着自己女儿的话又追了一句:“唉,事到如今还提清远做什么?人都没了,可真教人伤心。”
说着, 又挑衅地朝白清嘉瞥了一眼, 仿佛在嘲讽他们大房已经家破人亡支离破碎。
这是最卑劣的幸灾乐祸,也是对她二哥最恶毒的诅咒, 强烈的怒火从白清嘉心底烧起来、几乎要把那股灭顶的屈辱给压下去了, 可她没想到还有更糟的在等她——
“哦,我差点忘了问,”吴曼婷忽而扶额,好像在抱怨自己记性不好, “你母亲的膝盖如何了?还疼么?”
白清嘉闻言眉头紧锁,全然不知她在说什么,这个怔愣的表情却越发取悦了吴曼婷,令她的神情更得意了。
“怎么, 你还不知道?”她故作惊讶地问,“前段日子她来找我了,求我借些钱给她,说是要给你父亲抓药——唉,我也不是不想借的,只是那段日子你姐姐瞧上了一辆新轿车,我总不能不给她买,谁料你母亲那样性急,竟然就那么直挺挺跪在我眼前了。”
说到这里白清盈和她身边的佣人全都笑起来了,好像都回忆起了那时的画面,嘲笑得尽情尽兴,只有白清嘉一个像被人猛地用钉子钉在了原地似的,一毫一厘的反应都做不出了。
……什么?
母亲去找过吴曼婷?
还给她……下了跪?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她从来没听任何人提起过?
母亲……她是正室大房、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可她性情温良隐忍、从没在吴曼婷陆芸芸这些姨太太面前摆过架子,待人再和气再亲善也没有——可她们呢?她们是怎么对她的?
她们总是跟她争跟她抢!不仅要夺走白宏景的宠爱,而且还妄图夺走她正室的名分!倘若不是有她和两个哥哥护着,柔弱的母亲会是什么下场?被这帮豺狼吃得渣儿都不剩!
她们多聪明啊,一个个巧言令色舌灿莲花,几句话就能哄得父亲眉开眼笑,真以为她们是对他掏心掏肺了,结果大难来时各自飞、原先上赶着的全都跑了,只有那个看起来软弱没用的母亲还陪在他身边,没有情趣、不再貌美,可却绝不会日让这个到头来一无所有的男人无人看顾,日日夜夜都陪在他身边!
母亲去求吴曼婷会是因为什么?难道是忍受不了那个小弄堂里泼的到处都是的脏水么?
不!她是为了父亲!这个旧派的、愚蠢的女人到头来还是护着自己那个犯了一辈子错的丈夫!连听他多咳嗽几下都不忍心,宁愿去给吴曼婷这个做妾的下跪也要换来钱去给白宏景买人参鹿茸!
荒唐!
可悲!
白清嘉已无言以对了,那一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该悲还是该怒,只是本能地不敢想象母亲给人下跪的模样——那一刻她会有多无助?徐家那些人又是怎么欺侮她的?他们的嘲笑声会跟此刻一样猖狂一样钻心么?她被吴曼婷这个狼心狗肺的毒妇人拒绝时心是否也碎成一地了?
暴烈的情绪从白清嘉心底冒出了头,那一刻她感到自己就要失控了,可在怒火即将爆发的当口那个与她渊源颇深的“姐夫”却忽而站起来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还在叫她:“清嘉——”
这一声称名可真是缠绵,带着多少当年未遂的“深情”?他真是一点没变,连人中上那颗令人作呕的痣也还好端端长在原处,朝她走过来的步伐亦仍让她感到强烈的不快,可他却自以为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大概是将自己想成了那种戏里唱的慷慨救风尘的好心公子哥儿,要不计前嫌地来把她拉出泥潭了。
“……你是不是过得不好?”他一步一步向她走近,神情乍一看是带着些同情和怜悯的,可眼底却又有明晃晃的亢奋在跳跃,好像已经把她视为自己的囊中物,“你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方来?怎么不去找我帮你?你可真傻……总是自己给自己出难题。”
他终于走到她跟前来了,眼中的贪婪已经明显到快藏不住,同时他还不忘要讽刺她,最后那句“总是”似乎就是在提醒她她曾拒绝跟他结婚的旧事。
——你当初走了眼、宁愿撕破脸也不肯跟我结婚,如今怎么样?
落魄了吧?难堪了吧?后悔了吧?从天上摔倒地下了吧?知道我对你有多重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