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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冰 桃籽儿 808 字 2022-10-01

“就觉得很守旧啊,”她比比划划地跟他解释,“我是光绪十八年生的,那时候还是大清朝呢,我父亲做梦都想做官、盼着大清朝长长久久,所以我们兄妹的名字都这么来。”

“清平、清远、清嘉……唉,他就指望着大清朝太平、长远、嘉祥。”

这个解释属实出乎了徐冰砚的预料,他又笑了,黑沉的眼中一片柔情。

“我倒觉得你的名字很好听,”他很真诚地说,“第一次听的时候就这么觉得。”

“真的么?哪里好听?”她好像有点不相信,又似乎有点感兴趣,“还有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名字的?”

前一个问题是容易答的,后一个就困难得多,因为直到现在他也不想告诉她他们最初是在什么情形下相遇的,既不希望她还记得当初那个落魄卑怯的自己,又不希望得知她早已不记得他的事实。

……矛盾得很。

“真的,”他于是小心地避开了后面那个问题,“‘清’和‘嘉’都是好字,在诗文中也都很常见。”

“哦?”她没注意到他绕过了后面那个问题,只被他提及诗文的话吸引了,“我的旧学很生疏,可不记得几首诗——比如什么?”

比如……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第一次见她时就跃进脑海的两句诗说给她听了:“比如唐人崔道融的‘清极不知寒’,也比如苏颋的‘嘉会宜长日’。”

她听了以后眨了眨眼,神情有点懵懵的,盖因说起诗人她也就知道李白杜甫,顶多再加上辛弃疾李清照,而且谁是诗人谁是词人也分不太清;他说的这些都太生僻了,她一句也没听过,于是只好问:“这是写什么的?在说什么意思?”

“前者咏梅,是说梅花含雪孤傲、其美难以入画,花香别致有韵,清雅得似乎不知冬日的寒冷,”他很耐心地解释着,“后者是登高应制之作,奉和九日幸临渭亭,在宴席上看见晓光云外洗、晴色雨馀滋的景象,这里的‘会’是‘集会’,但如果把这一句单从诗里摘出来就可作‘会面’讲,也许更有趣味。”

她:“……”

这是白清嘉第一次听到徐冰砚讲诗。

他这个人……在她印象里几乎一直穿着军装,只有偶尔的几次脱了带着军衔的外套,因此旁人在记忆他时总会先记得他是个军官,其他的都被往后放了;军人的身份又很奇妙,它是无所谓新也无所谓旧的——谁会在看到一个军官的时候思考他是新派人还是旧派人呢?不会的,在那套肃穆的军装之下一切属于个人的特质都消失了,他是属于群体的、是属于国家的……唯独不是属于他自己的。

可现在他在讲诗,并没有刻意追求风雅,只是在把他用过去许多年累积起来的知识分享给她,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他背后隐藏的是另一种浩瀚博大的文化,与她所经受的西洋教育截然不同。

……含蓄而迷人。

她像是发现了一个新的他、一瞬间又感到一种不同的心动,恍惚间听得都入了神,他却怕她觉得无趣,匆匆收尾后又有些尴尬地说:“这些都很无聊吧?……抱歉。”

“才没有,很有趣,”她不同意了,又侧过身子靠他靠得更近了一些,还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我喜欢听你说这些。”

她说得缠绵而诚心。

他只笑了笑,却没有再说什么,她又不答应了,想着法子继续问他:“可你说的这两句都不在一首诗里啊,感觉是硬凑的……‘清嘉’连起来就是不好听。”

这回他并未察觉她的小心思,一听她还在嫌弃自己的名字眉头又有点皱起来了,想了想说:“也有连在一起的,譬如宋人柳永写过一首《望海潮》,‘重湖迭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清嘉’就是秀丽美好的意思,哪里不好听?”

他认真的样子特别严肃,把她逗得更开心,躺在人家腿上咯咯笑,说:“你真该把这些说给我父亲听,我敢打赌他给我取名字的时候绝没有想这么多,心里全是祝福大清朝长长久久。”

她笑得开怀、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此前她从没有在他面前这样笑,快乐得像个小孩子;他的心变得特别软,低头看着她的时候只感到一阵安谧,战场上的尸山血海冰冷狰狞似乎已经成了上辈子的事,而眼下的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像是能跟自己的爱人就这样宁静地待到天长地久。

“别光说我呀,还有你呢,”她并不知道他内心的感慨,已经又变得兴致勃勃了,美丽的眼底繁花盛开,是这人间绝无仅有的秀色,“你呢?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有没有字?——一定有的吧,叫什么?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