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起山逝于那晚的冬夜。
萧梨记得,她去到床边时,老人家拉住她的手,说:“小梨子,我要去天上陪你爷爷了,老伙计可等了我好久呢。”
他又拉住温之应的手:“小梨子就交给你了,一辈子疼她爱她,别欺负她,知道吗。”
可冷了那天晚上。
温起山闭眼的时候,萧梨控制不住地发抖,泪水啪嗒啪嗒掉出来。
一群人里,只有温老太太一滴泪未流,她反而笑着:“他是故意让我和张婶,还有周婶,瞒着你们的,不想让你们知道他病情恶化。老头子怎么会愿意死在病床上呢。”
温起山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不想离开人世的时候,身上还挂着药水瓶,也不想躺在icu里长阖上眸。
那天萧梨终于明白,为什么温起山会突然养两条可爱的松狮犬,为什么会比以前要急迫地催促小姑萧文慧去相亲。
温起山养松狮犬,是希望他离开后,温老太太不会寂寞。
而老人家,也希望他临走前,能看见萧文慧下半生有靠谱的托付。
偏偏他们没有谁重视这些异样。
那天,她还在计较温之应和蓝知的事。
举办完葬礼,萧梨和温思绵搬到老宅,陪温老太太住了好长一段时间。
过完年,温老太太赶她们走:“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你们爷爷,虽然不在了,可是我知道他在天上看着我的呀,我喜欢清净,你们在这,还吵着我呢,你看,我书房里有这么多书,以书为友,我怎么会寂寞。”
这让萧梨想起她父母车祸去世时。
那段时间,她觉得世界一片灰暗,活下去需要极大的勇气。
好长一段时间,她陷入抑郁,无法走出来。
是温起山告诉她:“你爸爸妈妈,在天上看着你呢。”
“你只有好好活着,他们在天上才会放心。”
正月初八,温之应来接萧梨。
“奶奶,元宵节来看您。”萧梨跟温老太太抱了下。
温老太太笑:“好嘞。”
两只松狮犬绕着两人转。
张婶将萧梨的行李箱拉出来。
温之应接过,先一步跨出院子,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萧梨蹲下rua了一会两只萌狗,才转身离开。
两只松狮犬一直追到门口。
“再见奶奶。”萧梨坐在副驾驶挥手。
温老太太笑着点点头。
今日阳光甚好,洒下大片金黄。
萧梨望着温老太太沐浴在阳光下。
七十九岁高龄的奶奶,风韵犹存,优雅端庄。
虽然她脸上有许多皱纹,可通过骨相,能想象得出温老太太年轻时,是何等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萧梨是见过温老太太年轻时候的照片的。
那个时候的女性结婚都偏早,温老太太嫁给温起山时,比她嫁给温之应时的年纪更小,十八岁。
温起山穿着军装,她一袭白婚纱,挽着温起山的胳膊,眉眼弯着,笑得娇俏又动人。
……
车开远,两只毛绒绒的松狮犬想去追,分别被周婶和张婶抱回来。
当天,萧梨去华信法务部走完最后的辞职流程。
当时她和韩冉雪虽然拿到章,完成了学校规定的毕业实习任务,但是抱着只要华信不赶人,多实习多收获,决定实习到次年考研复试前一个月为止的想法,继续在华信实习。
温起山去世后,萧梨改变了想法。
“梨梨,你怎么辞职了啊?辞职流程都走完了!”韩冉雪很惊讶。
这才刚开始上班第一天呢。
萧梨道:“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前阵子,她心思是飘的,每天待在温家老宅,除了陪温老太太,她什么都不干,自动跟外界隔绝了,所以没想起来把她想辞职的这个想法提前告诉韩冉雪。
韩冉雪或多或少知道萧梨有一个很宠爱他的爷爷,前段时间这个爷爷过世了,或许萧梨突然想辞职,是跟亲人去世有关,韩冉雪惊讶了一下,也表示理解,没有多问。
她道:“那梨梨,我要不要也辞职啊?你走了,我怎么还好意思待在这。”
韩冉雪没忘记当初她是抱萧梨大腿才进的华信。
“不用,只要经理不赶你,你想继续实习,当然可以继续实习。”萧梨说。
明大法学院出来的学生,都不会差到哪去。
韩冉雪时常嚷嚷着自己是条咸鱼,但她在工作上,没有应付敷衍过。
韩冉雪点点头,“嗯!”
萧梨虽然辞职了,但是她今天都来公司了,她的工位还没腾,便坐下,跟往常一样工作。
她想完成在华信最后一天的实习。
中午下班后,同以前一样,萧梨去总裁办找温之应吃饭。
萧梨实习的事情,未告诉韩冉雪,自然也还未告诉温之应,温之应那么忙,应该关注不到法务部有哪个员工辞职了。
吃饭的时候,两人都很沉默。
快吃完的时候,萧梨出声,“下午我要等你吗?”
以往萧梨也会问温之应这个问题,因为温之应有时候忙起来,没办法和她一起下班回家,都是萧梨先回去。
温之应给她夹了筷豌豆角,道:“不用等,我今晚有个会。”
萧梨“哦”了声,“那你今晚大概多久回来?”
温之应垂睑想了下,道:“九点半吧。”
萧梨没说话了,低头吃饭。
用那颗豌豆角就了口饭。
腮帮鼓起来,又消下去。
晚上九点十分,一辆灰色库利南停在别墅楼下。
后座,男人盖上笔记本,摘下脸上的金丝边眼镜,揉揉额角。
从车上下来,温之应看见二楼客厅的灯光明亮。
小姑娘好像站在阳台上,她裹着一件浅紫色的羽绒服,长发散着,几绺掉在胸前。
她皮肤白皙,双颊微粉,眼瞳不藏一丝污垢,像盈着泉水,乌黑清澈,唇色天生红润。
月光下,人美成一幅画。
身上的疲累瞬间消除不少,温之应的眉宇变得舒展。
他阔步走进门。
温之应上到二楼客厅时,萧梨已经从阳台回来。
室内空调开得很足,萧梨将肥厚的羽绒服脱掉。
“回来了。”她说。
温之应嗯了声。
温之应手里搭着大衣,掐了把她的脸,准备朝卧室去,“我去洗个澡。”
萧梨道:“等一下,我有事情跟你说。”
“嗯?”温之应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我们去沙发那里。”萧梨道。
她小脸写着认真,没什么笑容,转过身,朝沙发走去,脊背削瘦娇小。
温之应早就发现了,因为温起山的离世,这阵子小姑娘瘦了一大圈。
刚才她裹着羽绒服,不那么明显,现在身上穿着毛衣打底裤,那双胳膊和腿,细得跟杆一样。
温之应揉了下眉心,心里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