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转正

丁助理办事,比想象中更靠谱。去国棉厂之前,她特意给厂里打了个电话,双方约好时间,以免去了扑空。

校嘉华考虑到:“仝厂长会不会故意躲着不见我们?”毕竟她这次是来要钱、要货的。

丁勤勤也没底:“应该不会吧,电话是国棉厂的李会计接的,他们听上去……好像还挺高兴?”

两人一路聊着,很快骑到了国棉厂。

高大的厂牌下,齐刷刷站着一排门卫、工人,他们看见来客,立马激动地鼓掌,欢迎口号整齐划一。

这热情劲,再打个横幅,就赶上领导莅临考察了。

校嘉华看了一眼助理,同样在她眼中看到了怀疑。

领队迎接她们的,是国棉厂的厂长仝其芳。

仝其芳今年四十出头,担任厂长十年有余,业务精湛,工作突出,是太丰县有名的妇女模范。

据说,国棉厂的前身纺纱厂,民国时期,就有仝家祖辈的占股。抗战以后,纺纱厂被破停业,建国初才改造成国棉厂。仝家和广大工友一样,从基层做起,兢兢业业。

仝其芳虽然是个“厂三代”,可她低调务实,倚靠勤劳和技术,在车间织了十几年布,才一步步坐到厂长位置。

当然,人红是非多,背地总有人议论,说她为了事业牺牲了家庭,年初刚和丈夫离了婚。

校嘉华在报纸上见过仝其芳的照片,她大大方方走上前握手,“仝厂长您好,久仰大名。我是校嘉华。”

“你就是校经理?”仝其芳暗自惊讶,她知道供销社公司新来了个女经理,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

不过,仝其芳十几岁就跟着父母进厂纺纱,二十出头就当上了车间主任,本身就是大写的“成功要趁早”。

她遇上年少有为的校嘉华,反而更觉得亲切。

“校经理,里面请。”

仝其芳把校嘉华带进厂长办公室,摒退保安,自己只留下一个李会计。

四个人在长桌落座,丁勤勤很没出息地“哇”了一声。室内的招待标准,比起大门口,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气炎热,李会计特意搞来两台老式电扇,嗡嗡嗡一左一右,吹得人神清气爽。

桌子上更是摆满了消暑的瓜果和点心。

校嘉华注意到,东墙书柜上,除了大大小小的奖杯和荣誉证书,还有不少仝厂长和其他杰出女性的合影。

最中间那张,正是今年评选三八红旗手时,她们在表彰大会上的合影。

镇上五星肥皂厂的黄新萍,赫然在列,校嘉华不得不感慨缘分的奇妙。

但现在不是攀关系的时候,她默默记下这张人脉牌。

“校经理,请随意,别客气!”仝其芳热情招待着,还拿出了珍藏的紫砂壶和大红袍。

她们殷勤得异乎寻常,校嘉华反而有种赴鸿门宴的感觉。

茶泡好后,仝其芳奉上茶杯,笑眯眯道:“校经理,听秦经理说,布料订单以后由你来管。你看贵公司什么时候,把上半年欠我们的两万多块钱,给结一下?”

“什么,多少?”校嘉华差点被水呛到。

丁勤勤默默放下西瓜,“欠款21347块,经理,您昨天看了一下午账本,我还以为您都知道。”

“……”

校嘉华知道公司欠国棉厂的回款,但是她没想到会欠这么多。秦环岭这个老狐狸,竟然留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

难怪仝其芳像供财神爷一样供着她。生意限制多,全县又只有供销社这一条渠道,欠钱的可不就是大爷嘛。

偏偏校嘉华只能接盘。

“仝厂长,您放心,欠款的事一分不会少。我今天来国棉厂,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

仝其芳和她的会计都很激动。

仝其芳道:“校经理,咱们女同志办事就是利索。秋天快到了,学校要给新生订校服,需要布料。我正愁无米下锅,你可得尽快帮我解决呀。”

这就是故意哭穷了。

日子艰苦,新生入学都捡哥哥姐姐的校服穿,或者用旧布改,实在没有才会花钱买。再加上个别中学停课,需求几乎可以忽略。

校嘉华只能顺着说:“理解。不过我们的解决方法很简单,再过两个月就是金九银十,只要秋冬布料到位,供销社销量上来,回款很快,到时候我第一时间给您打钱。”

“什么,还要等到秋天,那你们今天过来,不是还账的?”小李会计毕竟年轻,没沉住气。

仝其芳警告她一眼,保持微笑:“校经理说得容易,生产秋冬布匹,采购原料的花费可不小,这笔钱哪来?”

校嘉华硬着头皮道:“听说你们国棉厂,还有一笔备用金?能不能……先垫付着?”

四舍五入,就是继续赊账。

几个女人都沉默了。

“校经理在跟我开玩笑?”仝其芳撂了茶杯,收敛笑容。

绕是她脾气再好,也经不住这样戏弄,“俗话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如果贵公司只借不还,咱们就上法院说理吧!”

既然摊牌了,校嘉华只能把厚颜进行到底:“呃,夏布还有两个月的售卖周期,供销社马上会出台促销方案,八月份,我们一定会回款的。”

“那也不够啊!”小李会计义愤填膺,“秋冬备货至少要十万块,你夏季回款两万,我们国棉厂备用金才三万,还差一半呢!”

“用不了那么多,可以批量生产,随销随补。”

仝其芳:“随销随补,这是什么玩法?”

校嘉华正要回答,突然,一声巨响,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

确切地说,是被人用脚,粗暴地踹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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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进房间的,是三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为首的男人四十多岁,牛高马大,留着劳改式的寸头。他死死盯着仝其芳,一脸挑衅。

仝厂长又气又惊,恨道:“牛广坤,咱俩已经离婚,你还来厂里干什么?”

牛广坤命令两个二流子把守门口,转身看见桌子上的紫砂壶,他拿起来就砸了个稀巴烂。

“仝其芳,你还敢提离婚?当初我没要房子,你拿五千块就把我打发了。现在老子钱花光了,你把国棉厂的备用金支给我一半,我保证以后不再来厂里闹!”

小李会计吓哭了,她十分后悔刚刚嘴快,把备用金的事说出来。

争吵之间,校嘉华弄清了缘由。

仝厂长的前夫牛广坤,以前是国棉厂保卫科的负责人,厂里不少保安都是他招进来的“兄弟”。难怪离婚后,他还能大摇大摆地闯进来,没人敢阻拦。

少数几个能干事的,此刻也被牛广坤的小弟拦在门口,他们振振有词,“别打扰我哥我嫂谈家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