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五十六章

希尔医生的侧脸,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正气凛然。他明显是受到过良好教育的绅士,对“窃取器官”这种绝对违法的事是深恶痛绝的。

何况,作案者很有可能是他的同事。

虽然,希尔医生也对桑切兹·巴戈特抱有怀疑,觉得他恐怕是由于爱妻身亡伤心过度、以及由于某种隐秘的不甘而失去了理智。

希尔医生自以为把这种怀疑隐藏的很好——却不知道每当他游移的眼神在桑切兹的脸上徘徊一次,桑切兹就会捏紧拳头,眼中的阴郁再添一分。

司青玄站在办公室的角落里,把这俩人的表情看了个清清楚楚。

最后,桑切兹往前走了一步,仿佛还想再说什么话——

办公室的灯忽然暗了下来。

等周围的景物再次亮起,司青玄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空旷的草地上。雨还在下,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们都撑着伞聚在了一起。

工人们正缓缓地把一个棺材埋入地下,牧师站在一旁疯狂念着祷告词。人们神情哀戚地注视着棺材入土、墓碑新立,而墓碑上刻着的名字正是“约翰·希尔”。

司青玄:“……”

司青玄:“有点突然。”

系统哈哈了两声,解释道:【正常,毕竟这是桑切兹的生前回忆嘛,肯定乱糟糟的,不会像一部电影一样拥有合理又紧凑的转场。咱们能看懂就不错啦。】

“所以,希尔去探究和托马斯医生有关的事情了。”司青玄说道,“然后他死了。”

希尔医生可不是什么无名小卒。他出身富裕,从著名的医科大学毕业,在这家医院里名望很高。

如果,希尔的死亡不是意外,那对方能轻易地出手让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可见对方势力的强大。

桑切兹也见证了这场葬礼。

他穿着一身丝毫不起眼的衣服——虽然在来给希尔医生吊唁的人群里,即使是这种平平无奇的衣服,对于桑切兹来说也是一种不小的负担——但他还是将自己成功隐藏在了人群里。

司青玄看到,他的脸上或许有些哀戚,但更多的是麻木。

而他的眼底深处,却燃烧着疯狂的光芒。

希尔的葬礼结束后,他回到马戏团里——桑切兹·巴戈特和他的妻子也是在马戏团中结识,趁着马戏团在镇上巡演的机会去医院里看了病。

马戏团不能在某一个城镇里停留太久。于是,理所当然的,桑切兹被解雇了。他选择留在这个城镇。

他离开马戏团前,带走了员工们的几套表演服。那些衣服的风格略显浮夸,但胜在材质不错。

桑切兹·巴戈特挑挑拣拣,为自己装扮了一身合适的行头,然后倾尽他和妻子所有的存款,将自己打造成了一个略有积蓄的旅行者形象。

在某个黄昏的酒吧里,他“无意间”结识了托马斯医生身边的护士,琼。

他谨慎地、礼貌地请这位年轻女士喝了几天的酒。一星期后,他就能熟悉地从她口中套出托马斯医生的具体行程了。

“托马斯医生真的越来越神经质了。”琼在某次聊天里醉醺醺地说道,“今天不过是有学徒用了从希尔医生那里学来的缝合手法,他就大发雷霆,把那个学徒赶出了手术室,甚至差点把病人从病床上掀下去……哦,天哪,这真是场噩梦。”

桑切兹·巴戈特微微沉默了片刻。

“嗝,亲爱的,你怎么了?”醉眼朦胧的琼把手伸了出来,摸了摸桑切兹的脸颊,“是我一直在说些医院里的那些事情,你感到无聊了吗?”

“不。”桑切兹·巴戈特说道,“相反,你所谓的‘无趣日常’,我听来也非常有嚼头。因为我想了解更多关于你的事。”

琼咯咯地笑了起来。

“如果你知道了完整的我,我保证——”琼忽然说道,“你会被吓跑的。”

“不。”桑切兹吻了吻琼的鬓角,“我绝不会。”

于是,过了两个月后,桑切兹加入了托马斯医生的团队,主要负责开车和搬运货物。他和托马斯医生虽然存在雇佣关系,但不走明路,他也不与托马斯接触,只通过中间人琼来沟通。

桑切兹帮他们运送了一些药物、器械、生活用品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

直到某天,琼为他带来了一个神秘的箱子,嘱咐他一定要在明天前送到邻镇某个地方议员的府上。

“托马斯医生也会去。但这东西要跟他分开走。”说这话时,琼的神情前所未有的紧绷,看起来和在酒吧的她完全是两个人,“听着,亲爱的,你一定要把车开稳,路上不能有任何颠簸。然后在托马斯医生到达那座府邸之前,拿着箱子站在门前等待他——如果你做得好,托马斯医生就会正式雇佣你。佣金高到我们无法想象。如果你能成功得到这份薪水,咱们俩的收入加起来,就能负担起一所新房子了。”

琼看起来对她想象中的美好生活异常狂热,但她眼角眉梢里却透着莫名的不安。

当晚,桑切兹·巴戈特收到了托马斯医生叫他寄送的箱子。

他打开箱子一看。

里面躺着的,是颗新鲜的心脏。

桑切兹·巴戈特一直对托马斯医生走私器官的目的抱有怀疑。

他曾听说,邻镇的那个议员上了年纪且患有心脏病——而现在,托马斯医生却要送一颗心脏到人家府上。

托马斯医生一直以来在做些什么,简直昭然若揭。

器官移植手术。桑切兹并不是没有听说过这种手术,医学界内不是没有人尝试,但成功者寥寥。

但托马斯医生却频繁地做着这些手术——一会儿是肾,一会儿是心脏,实在令人惊骇。

桑切兹看着那枚被封存在液体罐中的深红色心脏,一边想象着,它在人的身体里跳动的模样。

他又想起,自己也曾焦灼万分地、彻夜聆听着西南娜的心跳声。

西南娜的手术结束后,他本以为西南娜能一天天得好起来。但她却一天比一天虚弱,手足消瘦地像是一层枯皱的皮肤包裹着几根木柴;最后,西南娜甚至都没有力气再向他露出一个微笑,她的心跳声就永远消弭在了混沌的长眠中。

三分钟后,桑切兹·巴戈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把那颗心脏装进了另一个罐子里,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埋了起来。然后驱车赶往农场,跟农夫买了颗无比新鲜的猪心,稍作处理之后,泡进了液体缸里。

他把猪心交到了托马斯医生的手上。

托马斯医生是个留着胡子的中年男人,样貌普普通通,只是凌乱细长的眉毛显得他有些高傲、刻薄。

将那个箱子递给托马斯医生的时候,托马斯医生只是低头草草地扫了他一眼,接过装着心脏的箱子,问道:“你打开过这个箱子吗?”

“没有。”桑切兹一板一眼地回复道,“琼嘱咐我不能擅自打开。”

“哼……看来琼是真的很喜欢你。”托马斯医生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很好,你也没有让她失望。”

“下次——下次,我就会让你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了。”

托马斯医生留下这么一句话,随后进入了议员的府邸。

而桑切兹·巴戈特没有资格踏进这座府邸。他只能在门外等待。他一边感受着心火的煎熬,一边期待着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直到午夜,议员家的墙院内忽然嘈杂了起来。许多灯火在倏忽间亮起,又有几盏在倏忽间熄灭。先是几声响彻黑夜的惨叫,随后是一阵兵荒马乱的倒腾,最后是几声枪响——

很久以后,所有的声音都在黑夜里沉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