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苍狴·其二十一

宋若翡陡然意识到他之前的疑问有了答案,李盼娣的父母分明将她的哥哥或卖入宫廷,或卖入南风馆,根本不缺儿子,何以还要将五女命名为“盼娣”,因为男孩儿更金贵,有价有市。

他顿时恶心至极,努力地平复了情绪后,追问道:“他们目前状况如何?”

李盼娣摇首道:“我不清楚,除非是花魁,嬷嬷为了让花魁配合压榨客人们的银两,有时会放花魁外出——当然是在有人看守的情况下,其他人是一律不得外出的。”

宋若翡又问淹没在人群中的李新雪:“新雪,你呢?你可知晓些甚么?”

李新雪答道:“据我所知,最起码有二十五人被卖入了南风馆,与我同在暗香阁者拢共有俩人,不过……不过……”

他微微有些哽咽:“不过他们都死了。”

“死了?”宋若翡并不想让李新雪伤心,但他不得不问,“他们是如何死的?”

李新雪双目含泪:“对,死了,一人是被老鸨打死的,一人是被一顶轿子抬到客人家中后,死掉的,我连他们的尸体都没能看见。”

宋若翡思量良晌,请小二拿了笔墨纸砚来,又请在场之人将他们所知晓的被卖入秦楼楚馆者的名字、性别、年龄以及体貌特征写下来。

不会写字者,则由他代笔。

足足一个时辰后,他才写完最后一名男孩儿的信息。

综合在场的一百二十七人所知,近十年,出身于李家村,被卖入南风馆的男孩儿有三十一人,而女孩儿则有二十三人。

他让诸人自去歇息,而他自己则吹干宣纸,将宣纸悉数整理妥当,并卷了起来。

李盼娣迟迟不走,待其他人都走了,才问宋若翡:“虞夫人莫不是怀疑那人身蛇尾的怪物与那些被卖入南风馆的男孩儿有关罢?”

宋若翡不答:“再过两个多时辰便要天亮了,你快些去歇息罢。”

李盼娣乖觉地道:“虞夫人也快些去歇息罢。”

“再会。”宋若翡出了清风客栈,回到虞府,展开宣纸,将其上的信息誊写了一份,并将誊写的这一份送到了县衙,供程桐参考。

直至寅时二刻,他方才沐浴罢,上了床榻。

他后背上伤痕无数,青青紫紫,他连侧躺都不能,只得趴着,趴着又觉得强迫了心脏,不舒服,与此同时,尾巴根还不断地发疼,是以,他辗转反侧,始终不得入眠,眼睁睁地看着光亮自窗扉一点一点地透了进来。

他干脆下了床榻,去庖厨熬四红汤。

四红汤的食材为红皮花生、红豆、红枣以及红糖,有益气补血等功效。

上一世,他从未下过厨,这一世,他仅做过长寿面。

他博览群书,四红汤是他从医书中看来的,医书中说最适合饮用四红汤者乃是癸水不调的女子,不过他与虞念卿均受了伤,流了血,理当也是合适的。

熬四红汤不需要过油,对于他而言,不算难。

他坐在灶台前,一面思忖着苍狴一案,一面烤着火,发疼的身体逐渐被柴火温暖了,舒服了许多。

他又突发奇想地往灶膛里丢了两根年糕,幼时,他曾见到过其他的小孩儿这样做过,他兴奋得像是发现了甚么天大的秘密,一回到家,便将四根年糕丢入了灶膛,一根给爹爹,一根给娘亲,一根给阿兄,一根留给自己。

厨子不敢说他,他毕竟是二少爷。

他蹲在灶膛前,想象着爹爹、娘亲以及阿兄吃到年糕时的神情,不禁心生雀跃。

如此新鲜的年糕的吃法从未见厨子做过,他们一定没有吃过,他们一定会夸奖他的。

然而,当他将烤好的年糕端到爹爹面前时,他正迫不及待地等待着夸奖,爹爹却给了他一记耳光,并严肃地道:“你是想害死爹爹么?居然想将肮脏不堪的穷人吃的玩意儿给爹爹吃。”

他那年才四五岁,全然没有富人、穷人的概念,爹爹的话让他以为穷人全数是带病的,所以不能吃与穷人一样的食物,更不能与穷人玩耍。

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每每偷偷溜出府去玩耍都是一个人。

而今想起当时小心翼翼地避开穷人的自己,他觉得极是可笑。

富人与穷人同样是人,是否带病不是由贫富所决定的。

“狐媚子。”他忽而听见虞念卿在唤他,回首一瞧,果真是虞念卿。

他盯着虞念卿的双足以及虞念卿手上的拐杖,面色一沉:“你为何要下床榻?”

虞念卿可怜兮兮地道:“躺久了,哪儿哪儿都难受,我不过是想活动活动筋骨罢了。”

宋若翡搬了张小凳子来,放在自己身侧,道:“快些坐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