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人抬举老朽了,老朽哪里有那么多银钱?”刘举人愁眉苦脸地道,“老朽的儿子没出息,不争气,是个败家子,差点败光家产。”
程桐已不耐烦了:“刘举人还是讲讲香韵是如何死的罢。”
刘举人坚持道:“香韵真是突发急症过世的。”
“真是突发急症?”见刘举人连连颔首,程桐下令道,“请刘举人将府中所有人唤来,本官要一一审问。”
刘举人冲一旁的侍女使了个眼色,程桐提醒道:“刘举人可莫要耍花样。”
“老朽怎会耍花样?”刘举人瞪着侍女道,“还不快照程大人说的办。”
当时他求林县令帮忙,林县令狮子大开口不止,甚至还故意留下了证据,以便继续向他勒索。
早知道,他该当赔齐嬷嬷五百两,齐嬷嬷总比林知县容易对付。
他苦不堪言,好容易盼来了林县令被革职,以为好日子终于到了,未料到,这新上任的程桐更不好相与。
林县令仅仅是求财,这程桐却是一副要将他按罪论处的态度。
县里的卷宗是统一保管的,不知程桐可看过卷宗?不知卷宗里头可有他害死香韵的证据?
他没想到程桐此番过来是为香韵而来,早知道,他便该提前离开郓县,避一避风头才是。
然而,这世上没有早知道。
半晌,府中所有人都到齐了,包括适才同刘举人玩乐的小妾芙蓉。
程桐将所有人细细打量了一番后,直截了当地道:“你们当中谁人知晓香韵是如何死的?”
所有人不是说自己不认识香韵,便是说自己不知香韵是如何死的。
程桐并不认为刘举人已将所有与香韵有关之人处置干净了,毕竟刘举人买通了林知县,没那个必要。
他又威胁道:“你们可知知情不报乃是包庇罪?”
无人应声。
“本官知晓你们恐惧你们家老爷对你们实行报复,这样罢,你们私底下来禀报本官,本官便格外开恩,不治你们的包庇罪了。”刘举人听见程桐如是说,以为程桐要离开了,暗暗松了口气,竟见程桐拍了下脑袋。
“看本官这记性,本官险些忘了。”程桐巡睃着众人,试探着道,“这刘府是不是曾闹过蛇?”
他看见刘举人与刘少爷面色微微一变,知晓被宋若翡说中了。
苍狴上半身乃是人身,下半身却是蛇尾,苍狴如若出身于李家村,沦落于暗香阁,且曾是凡人,苍狴之死定然与蛇有关。
苍狴便是香韵,香韵被刘举人与刘少爷害死后,成了苍狴。
之后,香韵一心报仇,屠了李家村,屠了暗香阁,又屠了其它的秦楼楚馆。
至于眼前的刘/氏/父/子,待香韵养好伤后,必然不会有命在了。
刘举人故作疑惑地道:“程大人怎认为刘府曾闹过蛇?刘府可从未闹过蛇。”
“刘府既然从未闹过蛇,为何本官听齐嬷嬷说香韵之死与蛇有关?”程桐其实并不清楚刘府是不是曾闹过蛇,为了试一试刘举人,才会那么问。
齐嬷嬷也就是暗香阁的老鸨,早已被苍狴自双足起一寸一寸地吃掉了,还被苍狴咬爆了头颅。
他封锁了暗香阁一案的具体情况,刘举人自然不清楚齐嬷嬷业已命丧于苍狴口中。
齐嬷嬷生前,他与齐嬷嬷没有任何接触,他亦没有调查过香韵一案,齐嬷嬷岂会告诉他香韵之死与蛇有关?他所言是仗着刘举人不知晓齐嬷嬷之死,死无对证。
任凭他如何信口胡言,齐嬷嬷都不可能死而复生驳斥他。
“香韵明明是病死的,与蛇有何关系?”刘举人对程桐道,“老朽要与齐嬷嬷对质。”
程桐虚张声势地道:“刘举人当真要与齐嬷嬷对质?齐嬷嬷还告诉本官香韵死后变成了一头人身蛇尾的怪物,名为‘苍狴’要向刘举人索命咧。”
相较而言,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死亡并不可怕,在预知到自己将要被杀死的情况下迎来死亡要可怕得多。
死亡的阴影将使人寝食难安,直觉得自己下一瞬便要亡故。
程桐并不害怕自己所言提醒了刘举人,让刘举人有功夫逃跑,苍狴恨李家村的村民,恨暗香阁等秦楼楚馆,亦恨刘举人,绝不会让刘举人逃出生天。
思及此,他忽而听见守在刘府外的捕快来报:“虞夫人来寻大人了。”
“还不快请虞夫人进来。”宋若翡找来刘府,而不是在县衙等他,十之八/九是有重要的信息要说与他听。
果然,宋若翡一进来,便行至他身侧,附耳道:“苍狴只消吃掉一人,便能变成其人的模样。”
他怔了怔,换言之,苍狴可以变成任何人,要查到苍狴之所在难如登天。
怪不得当时苍狴屠杀过后,他带人去寻苍狴却遍寻不到,想来苍狴已然换了一张皮囊。
那蛇尾上的人面或许亦不是苍狴的本来面目。
宋若翡后退一步,乍然见得刘举人满头是汗,望向程桐。
见程桐颔了颔首,他便知晓自己与程桐的假设成立了。
被刘举人害死的小倌儿出身于李家村,沦落于暗香阁,小倌儿之死与蛇有关,所以死后变成了苍狴。
程桐淡然自若地问道:“刘举人还要同齐嬷嬷对质么?本官认为刘举人得快些逃命去才对,苍狴——香韵定然正摩拳擦掌,打算将你加诸他身上的痛苦百倍、千倍、万倍奉还。”
香韵,原来苍狴唤作“香韵”。
宋若翡暗自叹息:又是一个香艳的名字,按照李家村取名的习惯,原名应该是狗蛋、铁柱之类罢?
刘举人乍然见得一倾城绝俗的美人,即使身陷险境,都免不得心猿意马。
尽管美人的年纪瞧来较芙蓉大上不少,且淡扫蛾眉,衣着素雅,举手投足间,却是风情万种,引人采撷,芙蓉压根无法与之相比拟,尤其是眼尾的那颗泪痣,勾得人心痒痒。
他扫了眼立于一旁的芙蓉,顿时觉得食之无味,弃之不可惜。
待他过了这一劫,如此美人他定要将其攥在手里,养在家中,仅供他一人赏玩。
只是这美人与程桐这狗官的关系似乎不一般,须得将程桐除去了,才好动手。
宋若翡觉察到刘举人吃人似的目光,恶心得反胃,这刘举人脑中装的怕不是一个“色”字罢?
刘举人回过神来,不发一言,他假如不敢同齐嬷嬷对质,便意味着他承认了自己用蛇害死了香韵,少时,他恍然大悟地道:“难不成杀人……前几日在烟花巷杀人的便是苍狴?”
程桐面无表情地道:“对,他前前后后统共在烟花巷杀了整整两百三十七人。想必他的下一个目标便是你了。”
整整两百三十七人!
刘举人登时吓得满身是汗,一把抱住了程桐的双足:“程大人你且救救老朽罢,你要多少银两,老朽都应允。”
程桐肃然道:“本官对于银两毫无兴趣,本官有兴趣的是香韵真正的死因。”
“好好好,老朽这就一五一十地禀报程大人。”刘举人回忆道,“那日……那日,老朽命人将香韵从暗香阁抬了来,吸着阿芙蓉,让香韵弹琴助兴,老朽这孽子提议将关在庖厨中,准备做蛇羹的青蛇抓了来,试试香韵的深浅,老朽吸多了阿芙蓉,脑子发昏,竟然答应了孽子的提议。”
——阿芙蓉可致幻,染上阿芙蓉之瘾,被雅称为患上了烟霞癖。